鵬程隨筆》2005.1.11

常 州 遊

        ８日在蘇州，夜與王堯諸君轟飲，遂留宿東吳飯店。一早乘火車返南京，但至常州即下。常州乃文教薈萃之地，清嘉道以後，經學與文學俱勝。我讀豐原高中時，國文老師楊樂水先生乃武進人，教誦國文，常以鄉音吟咏，音聲佳妙，足移性情。後來楊老師退休，特來台北找到我，贈我一冊其鄉賢張惠言之文集。蓋以紹述常州學術寄望於我，而我也對常州之經學詞學確實別有會心。因此這次刻意到常州一遊。

        不料，前輩風徽，如今風流雲散矣！

常州沒啥文教可觀，也無古跡，勉强一逛天寧寺。寺固然古茂，有趙甌北所撰碑石等，但經塔仍在修，且是水泥大柱式的塔樓，令人倒盡胃口。去博物館。館在清涼寺，占廟產為館舍，可謂合之兩傷。館中文物不足觀，僅一謝稚柳館略有特色，但謝先生本領在鑒別，書畫非其所長。故真有意思的，恐怕還是廊間牆上嵌的一些雜碑。有關帝真經、街碑、條例等，惜無拓本集可買。事實上該館也沒有任何文字刊物可提供給遊人。我問館員何處能找到一些常州方志或地方文獻資料。他面有難色，答云不知，但介紹我去南大街新華書店看看。我找去了，當然一本也沒有。

        常州還有什麼呢？有的，有瞿秋白紀念館，連瞿的入共產黨介紹人張太雷也有紀念館，看來政治人物果然比文化學術人物能獲得好待遇。瞿秋白，據說幼時家裡窮得媽媽都過不了，自殺了。可是我去看，甚表懷疑，似乎是大地主或中上戶人家，故居凡四進，可想像其規模。故居旁所建紀念館，也很像樣。

瞿秋白當然可佩服，但魯迅對他的推崇，於今觀之，便可再商量。如魯迅說瞿氏的譯述：「海內無兩」，歿後並爲他編了《海上述林》。可是瞿氏的譯筆與魯迅一樣，皆令人不敢恭維。現代中文，受此等硬譯之影響甚大，流毒恐怕大於貢獻也。

        參觀上述這些地方時，都沒別的遊客，總是只我一人。去劉海粟紀念館也一樣。門衛去取了鑰匙打開門，讓我自己一個人慢慢看。令我想起在南京，去徐悲鴻紀念館時也是如此。但劉館又建得比徐館好，東西也精。劉海粟的字畫，以前我評價不高，此番細看，不禁大為改觀。此老九十三歲仍能十上黃山，所寫松、雲、山、壑，皆精力彌滿，人書俱老。畫鄧尉清、奇、古、怪四栢，墨筆鐵幹，既寫生又有意境，古人也比不上，都是令人佩服的。館畔有公園，祀延陵季子，亦使我低回不忍去。這趟到常州，還是值得的。

        是夜返南京，劉進寶來邀去他府上小坐。進寶精研敦煌學及唐史，相與縱談甚快，相約編一套台灣史學叢刊。南大歷史系目前仍在發展中，但明年已申請到一個名額，可仿文學院聘我之例，也聘一位「柳詒徵先生講座教授」。以柳先生為名，相信會有不少人感興趣的。

        １０日上午安全局又來邀談，晚則外貿經濟廳高鶴雲先生宴請。高先生職司該廳發言人，但喜歡文藝，尤精攝影，去過許多國家，出版過幾本攝影集。座中米壽江先生乃伊斯蘭教會副秘書長，不免談起去中東麥加附近的見聞，因此漸漸就聊到伊斯蘭教的問題。我曾向社科聯建議辦個大運河沿岸伊斯蘭教歷史古蹟調研活動，看來是可以促成的。

        １１日我在南師大舉行第一次講座，談中國文學藝術發展的結構。下午高國藩來訪。頃在三江學院辦東亞研究所，又在香港辦出版社，老驥伏櫪，壯心不已，甚可佩也。大陸學者，往往牢騷太多，清談太妙，辦實事卻未必踏實，高先生似甚有苦幹精神，前數日見華夏學校陳校長亦然。大陸民辦學校，都說難辦，效益亦不佳，政府刻正準備大加裁抑，但民辦事業中，畢竟仍可見真氣力真精神。這些，正是未來有待我繼續深入觀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