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隨筆》2004.12.27

議時事四則

今返北京，寒氣甚重而不雨雪。北大學校中未名湖湖冰亦不甚堅。只因積雪未褪，故特顯荒寒，蝸居無俚，雜論時事數則，錄於後。

        一、

        觀察大陸，需要注意其思潮之變化。大陸近來新左派聲勢漸漸壓過新自由主義，便是個頗堪矚目的現象。

        新左派與新自由主義在定義上未必能夠很明顯地區分，但它們彼此對許多具體的事情看法相左。例如新自由主義反對文革、反對毛澤東，新左派不然。新自由主義認為中國主要的問題在自由化不足，故應追求自由民主，新左派亦不以為然。新自由主義主張開發，新左派則強調民族自主；新自由主義較持與美國親和的態度，新左派批判美帝國主義等等。

        新左派認為：新自由主義舊的淵源是從亞當史密斯到馬歇爾的自由主義經濟學，新的起源則為雷根和柴契爾夫人等的右翼保守勢力，向第三世界國家推銷的主張。主要是要求這些國家放棄政府干預經濟，推行國有企業大規模私有化。實施金融、投資、貿易領域的自由化。

而這些主張，在新左派看來卻存在著下列問題：一、八十年代以來，東歐及蘇聯，乃至中南美洲若干國家採用新自由主義之方法改革經濟體制，其結果都顯示了它既不能改善經濟又會搞垮其政治。二、大規模出售國有企業以促進所謂的私有化，一方面會造成社會不穩定，而且允許外資或跨國公司收購，兼并國有企業，將形成全國買斷收購的風潮，地方國有經濟體制迅速崩潰，影響地方政府財稅來源，削弱社會保障與公共衛生體系。三、金融銀行屬於戰略行業，其開放固然有利吸引外資，促進短期內的經濟增長和股市繁榮，但長期看卻會變成國際資本控制市場的結果。亞洲金融風暴和阿根廷的崩潰，都肇因於此。四、新自由主義不僅會造成社會兩極分化，加速貧富差距，還會推動政治自由化。五、美國推行新自由主義有其國際政治目的，故對學說不能儘從中性的經濟事務看，還應正視美國霸權的動機和行為。

        新左派之觀點大抵如此。它與新自由主義的爭論愈來愈趨熱烈，因為有伊拉克戰爭及台海情勢之升溫，此一爭論更具現實意義。由於反美、反霸、反全球化、民族情結日益高張，新左派在知識界，尤其在校園內勢已越來越大，針對共產黨去要求它遂行自由民主者卻越來越少。這與美國校園內新左派批判其政府的景象及作用，其實是恰好相反的。

        這樣的思潮正在大陸得勢，豈不是我們該注意並警惕的嗎?近日《光明日報》連刊了幾篇文章，批新自由主義，且呼龥〈警惕公共知識分子〉。大陸知識界普遍懷疑是中宣部授意的，因此更增肅殺之氣。

                二、

        法國在大陸舉行的「中法年」活動，由總統席哈克親自領軍的代表團已帶著豐碩的成果，滿意而返。此番出訪，大陸回報的是四十億美金的訂單及一大串合作計劃，令歐洲其他國家議論紛紛，美國人更是眼紅。

        法國這些年是最善於利用美國在國際政治上縱橫捭闔所形成的矛盾與罅隙來發展自我的國家。例如美國強攻伊拉克，法國就在國際舞台上幾度利用此一話題，做盡姿態，取得不少舞台聚集效果。誰都明白：法國甚或全歐洲都反對，美國還是會出兵的。可是席哈克卻利用此一機會創造了法國在國際舞台上的發言地位，使歐洲一體化的格局中法國的重要性大增，這即是它在國際政治場上的高明之處。

        海峽兩岸的情勢又為法國製造了機會。這不但是提升其國家聲望及發言權的機會，更是商機。早先，在美國人對台軍售仍佯羞帶怯、欲迎還拒時，法國就已趁機賣幻象機、賣拉法葉軍艦給我們。其間雖存在暗盤與弊端，迄今仍顯得樸朔迷離，但已可見法國久欲在此著力。這些年美國傾力推銷軍品給台灣，法國則轉而向大陸市場去操作。一方面呼龥歐洲開放對大陸的軍售；一方面支持大陸的對台政策向大陸示好；再一方面則積極進軍大陸。此次中法文化年活動，便是近年此一策略奏效的成果。

        法國的成功，對國際社會影響匪小。在席哈克訪問大陸時，我即在《民生報》社論指出：德國在大陸投資地位已受到巨大衝擊，勢必急起直追，一年內也必有大手筆拉攏大陸之動作。如今果然德國總理已馬上跑來大陸了。美國對此也暗自氣沮，除加緊施壓對台軍售外，亦必設法扳回一城。這就是席哈克雖已結束訪華，國際輿論卻對之仍討論未休、餘波盪漾之故。

        身為台灣人，我們見此形勢，心中實感悲哀。因為兩岸越對立越緊張，其實越提供了列強在此炒作操弄的機會。我們以為我們在爭取什麼尊嚴、自主、安全，實則只是列強在假藉我們爭取他們自己的利益。可惜的是領導人看不清這一層，或著說領導人自己的利益也要藉滿足列強的利益來達成，因此我台灣人民便只好成為他們的俎上肉了。

        其次，國際社會不是只有美國、日本。台灣要發展、要與大陸競爭，不能只把眼睛盯著美國、日本。歐洲國家也很重要，爭取支持得加把勁。尤其要慎記不要再口無遮攔說粗話罵人了，法國、德國可不像新加坡那般大。

                三、

        美國眾議院日前通過了「支持香港自由決議案」，大陸反應激烈，外交部表示強烈不滿及堅決反對，不但利用發言人談話表達「對美方粗暴干涉中國內政和香港特別行政區事務的行為表示堅決反對，並敦促美國國會立即停止對中國內政的干涉」；也趁美國負責東亞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凱利訪華之機會，由外交部副部長當面向之表達不滿。

        看來，大陸對於不讓外國勢力干預其境內事務是頗為堅持的。但是大陸去年底就簽署了「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今年它簽署的「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也已正式生效。在這方面，它又似乎頗願與世界接軌，也不排斥外國勢力介入，願與之聯手整治境內腐敗與犯罪現象。

        這兩種做為甚為矛盾，但實質上又不矛盾。為什麼呢?美國支持香港人爭取自由，衝擊了大陸對香港統治的威信；要求更多更好的自由，也意味著要減少對香港的控制，大陸當然反對。可是，引進或聯合國際力量打擊犯罪卻是申張政府對社會控制力的好辦法，可以強化政府的統治力，大陸自然歡迎。歡迎和反對的理由是主權、內政、反腐敗、打擊犯罪。而實際上，則那些都只是表面的口實，真正的理由就是統治者的利益，哪是為了內政或反腐？

由內政說，香港如果治理得好，港人會如此反彈嗎?五十萬人大遊行，內政問題不嚴重嗎？自己幹不好，倒不准別人評論，更不准別人支持港人追求更好的生活，豈非豈有此理?香港若自由了，美國人想干涉內政又干涉得了嗎？同理，腐敗，不折不扣是內政問題，反腐敗主要戰場在境內。只要大陸政治清明，會有腐敗嗎？簽一紙聯合國反腐公約，對境內腐敗現象能有什麼幫助？

        看看大陸，再想想我們自己。這般只為鞏固統治者利益而罔顧社會實際的事例，亦所在多有。三一九槍擊案東拖西拉，談法理、論職掌，死也不願讓真相調查委員會展開調查；自己在槍擊案疑雲中就位，卻指責國親人士在美國「告洋狀」，而政府更不斷派人前去華府疏通；我們自己在報送殘障奧委會資料中載明團長非吳淑珍，後來政治運作，讓吳淑珍帶團去雅典吃了閉門羮，則痛批中共打壓，以激發民氣做為政治資本……。這些舉措與中共痛責美國有何不同？看中共這樣做，我們覺得可笑，看見我們政府這樣做，我們則覺得痛心呀！

                四、

        俄羅斯人質案發生以來，全世界都看到了俄國在政治上的困局。車臣問題無法解決，救援人質又手法拙劣，普京等人固然仍顯露著精悍之氣，但困局恐怕非短期內就能解決；想在全球發動反恐作戰，暗殺「車獨」領導人物，更是一味蠻幹，效果必然有限，且貽患無窮。

        但我想要提醒大家的也正在於此。俄國在政治上誠然表現不佳，可是這個國家近來經濟的發展卻不可小覷，值得吾人關注。何況普京近日又與印度結盟了，更不容忽視。

        近日普京會見德國總理時表示：俄國人今年頭五個月，經濟增長率達7.3%、固定資產投資增長了12.4%、工業生產增長了7%。事實上這並非今年特殊的表現。俄國經濟於1991年陷於癱瘓，1998年再受金融危機之影響，情況實非一個慘字所能形容。但自1999年以後，每年經濟都在復甦增長，其國內生產總值累計增長了近30%，去年俄國人的人均收入已達3200美元。這在全球經濟普遍低迷的情況下，幾乎可說是中國大陸之外最好的地區，在歐洲更是一枝獨秀。

        俄國經濟之所以有此表現，一般認為是因政治穩定，這一點與只看到車臣問題的人觀感恰好相反。由車臣問題看俄羅斯，會覺得它政治上極不安定，可是事實上俄國本身政局穩定，經濟政策足以確保其延續性，而石油出口更替俄國賺足了錢。俄國乃能源大國，近年國際石油價格由1998年的每桶10美元左右飆漲到每桶26美元左右，對俄羅斯的經濟發展大有助益，再加上內需擴大、消費增加、去年的人民投資增長率12.5%，經濟情況自然更好了。

        俄國當然也仍有隠憂或困難，例如經濟結構不良，出口尤其是原料性產品出口所占比例過大；外資缺乏；企業之設備及技術老化；輕工業弱勢領域不但未振興且越來越弱勢等，都是短期難以克服的。即使是軍事，近期在中俄邊界舉行演習時，都還需要向美國求援，使用美國的衛星定位系統，原因是老舊衛星無法增新，其他可見一斑。

        可是綜合起來看，俄國經濟的發展仍是應注意的。台灣與俄羅斯的經貿交流久無進展，與台灣人對俄羅斯的發展趨勢不了解有關，希望以上的簡略分析能提醒大家多注意這塊新發展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