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隨筆》2004.12.11

夜聽《長生殿》

        今日爲文化史最後一講上課，學生頗依依不捨。講桌上放了十幾台錄音機，講畢，學生圍來照相，要簽名的有數十人。或問明年是否能再開課，答以明年在清華，乃喜云：可再去清華聽課。但也有人說清華好像不歡迎旁聽。我不知詳情如何，卻頗為感動。想我鴻爪萍踪，偶然在此，不意竟大獲共鳴，蓋此地學子，未聞中華文化之正聲太久了，故我所述，不過中國文化之基本狀況，然於彼皆屬新聞。既新奇，又親近，如久別重逢的故人，能打動年輕人的生命。他們來函或來談，都說我講得好。其實哪是我講得好，是中國文化本來就如此動人，過去被講壞了而已。

        夜往城中保利劇院看崑曲《長生殿》。保利劇院之背景為軍方，近年以保利名義推廣文化，設有博物館、劇院，前年且在國際拍賣場以重金購回圓明園十二大水法中的狗頭銅像等，名噪文物界。崑曲，則是蘇州文化大舉進攻京師的重砲部隊。它被評為世界文化遺產，去年在台灣，《長生殿》《牡丹亭》又大獲成功，所以今年再向京城來推銷（猶如上個月山西來北京策展「華夏文明看山西」活動，是大陸一種有趣的中央與地方關係）。江蘇教育出版社配合政策，出版了精編彩色本《崑曲藝術》。昨在北京舉行新書發表會，特來拉我去助拳。

我去講了一通，闡明崑曲之價值；但對他們現在把崑曲推至元末昆山腔及崑山人顧堅，則不以為然（顧堅其人其書，史志無聞，只是魏良輔託古改制之孤證；且所云顧氏相與結社者，如倪瓚、楊維楨等，所擅亦皆是北曲，證據力太弱。而昆曲之價值，亦不須如此拉長其壽命，否則還可以上推到唐玄宗哩！昆曲的價值，在創新，不在傳承，魏良輔在腔、板、管色、排場上的革新，允為戲曲史上之大事），所以今天又被拉來看戲。送的票，價值600元人民幣，嘿，好傢伙！

        戲還不錯，但奏樂已雜交響樂方式，鼓師執板、擊鼓之外，竟然兼作指揮，真沒必要。從來中國戲之樂師配合，均不用指揮，打鼓佬就是指揮了，何須再來一人比手畫腳？此為中西樂之分，其中涇渭，不可不辨。可是如今所謂「民族音樂」或「國樂」，基本上只是交響樂團的低劣模擬，因此也都配了指揮。昆曲受其影響，也搞這一套，真不划算，幸而沒有乾脆請交響樂團來奏樂。

中國戲，重在音樂（所有戲種，都是以音腔分，如弦索、唱賺、弋陽、昆、皮黃、梆子、墜子、秦腔等），唱即是音樂之類屬，表演乃是其次的。因此元刊雜劇五十種，根本就只有唱詞，不錄賓白。相反的，法譯第一個本子，馬若瑟於18世紀的譯本，便只有對白，不譯歌詞，只註明誰在唱歌。此為中西方戲劇觀念與性質之不同。故昆曲若改用西樂形式，昆曲其實也就死了。弄戲曲的朋友，在這一點上，可要搞清楚！

        歸來，知台灣今日選舉結果，泛綠失敗，大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