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隨筆》2004.12.04

四川壓酒

        在四川旅行，迄今始抵南京。入住南京師大，才開看電腦，看見明芳和怡靜都訂正了我的錯誤，說台灣研究梁實秋的博碩士論文已有了兩三篇。甚好。當時我說：「似乎也還沒有」，本就講得不確定，因為根本無處查考，如今她們考查翔實，正可補我缺漏。謝謝啦！

        此次去四川，主要是曹順慶幾位博士要畢業口考。我在大陸並未口試過博碩士，也很喜歡有這種實際經驗，故特趕去。除考了三人外，另有兩篇博士後出站工作報告審查。

大陸與台灣都設有博士後研究，但制度不同。台灣乃由教授申請國科會計畫，聘博士後（即已獲博士而尚未找著專任教職者）執行計畫。大陸則是設若干博士後流動站，已獲博士而且已在大學執教者，可申請到這些流動站進修，一般二年，提交論文，類如博士那般，也要口試。此外還有一些要求，例如發表多少篇文章之類，看來比我們要規範些。這次兩本博士後論文都有30萬字以上。

        曹順慶主持的川大文學院，近些年人丁興旺。報考的人多，他收得吃力，而外界批評亦多。不少人認為他善門大開，學風未必甚正。但據我親身觀察，實又不然。西南學術本不發達，學者若欲進修，大抵只能來川大拜門，這是他收得多的緣故。可是迄今他門下畢業四十二人，每年平均三人左右，亦並不浮濫。考試時，無論博士或博士後，雖多已身任教授、系主任、院長、「學科帶頭人」，卻看得出是誠惶誠恐小心戒懼的，令我甚至有些不忍，可見平時要求絕不輕忽。考官問得也有條理。其中川師大皮朝宗老先生並非博士導師，但順慶每年都請他，四十二位畢業博士都經過他考，可謂創一紀錄。而皮先生也確實令人敬佩，對論文中引文，皆逐一核查；評審報告則洋洋灑灑。如此敬業，殊不可及，對養成樸素之學風，也甚有幫助。

        考完，我在川大演講了一場，殺去南充華西師大講了一場。南充乃司馬相如、陳壽家鄉。講畢再殺往閬中。在閬中住一晚，次日遊張飛廟、錦屏山純陽洞、伊斯蘭教西北聖地爸爸寺（屬撒特林耶派）及古街等。此乃昔日張飛鎮守之地，群山環繞，嘉陵江襟帶三面，古蹟甚多，落下閎的觀星樓、陳堯咨兄弟的狀元坊、考棚，也都很可觀。古城彷彿麗江，據云也正在申報世紀遺產。有許多特產，例如張飛牛肉、保寧醋、蒸饃、牛肉麵、臘兔子等。據說還有一項特產，我問了幾個人，大家都抿口笑，不肯告訴我。後來才知是「閬妹」。

        閬妹如何，無緣消受，倒是另一項特產令人「傾倒」，那就是壓酒。李白詩：「風吹柳花滿店香，胡姬壓酒勸客嘗」，壓酒二字不好解，不過向來總是以壓為動詞，不料人間真有壓酒。據云乃高粱酒蒸成後，再添紅糖枸杞等藥材窖藏之，上封壓以豬板油，若干時日後油漬浸滴，藥力發揮，酒精度反而下降，僅十幾二十度，入口甘美。我在古街酒坊中嚐了，深以為奇。中餐吃全牛席，牛唇牛鼻牛尾牛鞭牛腎之外，當然就喝這酒。結果，哈，這甜酒把大家都放倒了，一人送去醫院打點滴，路上頻呼：「啊，我要死了」；其餘人眾則去一山莊睡覺。

        我去南充，本來是要往遊劍閣，享受陸游「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的感覺。到閬中，則發現杜甫之所以在閬中盤桓，作閬山歌、閬水歌等五六十首詩，確實有道理，所以多玩了點時間，劍門便去不成了。既不去劍門，乃欲轉往廣元，廣元為武則天家鄉，有石刻，亦可觀。但酒一喝，哪兒也甭去了。大夥睡至傍晚，才返南充。

        返南充後，因順慶及華西師大佘校長都不舒服，所以各自休息了。我獨自跑到街上去溜達，竟又發現一狗肉館，要了一鍋。黑瓦陶鍋，吊在爐火上燒成，細皮精肉，配以紅椒青蔥。食之，大有理致。再要了一味鲫魚湯，用白瓷方盒盛滿一器，乳色厚汁，與高爐黑鍋狗肉恰好相映成趣：方與圓、黑與白、陶與瓷、高與低、火動與水靜、畜肉與河鮮。廚師隨意搭配，竟爾如此。川北風情，豈不可觀？堪嘆狗肉被濟公、魯智深喫壞，令人思及，便覺其粗鄙狂野，殊不知此道亦有雅人深致也。

        出得店來，見一家豆腐湯館正在關門打烊，壁上龍飛鳳舞題一詩，第一句是：「傳得淮南術最佳」，正嗟賞間，門已閉，遂不知全詩為何。但僅此一句，已可見此小店之文化。壁上題詩，今已不多見；談豆腐而徵典於淮南，亦見功力，我猜我們佛光文學所的學生們就未必懂得這些典故。川東北，不簡單，令人傾倒者，豈僅壓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