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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程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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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程隨筆》2004.11.28 

 寵辱不驚

 

翻看前兩天寫的隨筆,提到顧頡剛在大陸四九年後受到壓抑,今人不免對他抱懷同情。但這卻令我想起:顧氏當時也是批別人的。

顧主要是批胡適。以他們的關係,顧批胡,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可是,顧竟然說:「我把經學變化為古史學,給我最有力的啟發的是錢玄同先生,同胡適絕不相干。胡適還常常用了封建思想給我們反駁呢!」(1945年在政協的發言)「我痛恨他的反動思想本質,決心和他分離,所以他做了北大校長,我絕不向他討個職務」,還說胡適「販賣空疏的、反動的實用主義」「大吹大擂」「買空賣空」。

我昔年讀到這些文辭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這的確是真的。當時政治環境之惡劣、恐怖,當然可以想見。但第一,顧先生為了自保而出賣朋友,痛批於己有恩之人;同樣的邏輯,自不能怪別人為了自保也就來批你。第二,當時情境,人沒有不說話的自由。誠然。但那時畢竟也仍有不說話的人。相形之下,如此行為,風骨自堪訾議。第三,為求茍全性命於亂世,人亦不免做違心之論,此為人性,無法苛求。然時過境遷,似未聞顧先生有悔過之言,亦未對胡適表達一點歉意,這便令人有點不甚滿意了。

倒是胡適的表現,令人佩服。他在1957年看到俞平伯的《紅樓夢辨》後,憶事懷人,追念舊遊,寫下「紀念顧頡剛、俞平伯兩個紅樓夢同志」的話。惓惓故誼,不因政治處境而改,與顧氏對他的批判,適成對比。

他不是不知道他在罵他。1954年,他給沈怡的信上提到周汝昌批他,卻仍向沈氏推薦周的《紅樓夢新證》,且說:「周君此書有幾處罵胡適,所以他可以幸免。俞平伯的書,把『適之先生』字樣都刪去了,有時改稱『某君』。他不忍罵我,所以他該受清算了。其實我的朋友罵我,我從不介意」。我的朋友,當時就包括了顧頡剛在內。

胡適的學問,我向來反對;可是此種涵養,我差得遠,無論如何學不來。世人罵我,我從前甚為介懷,後來修養得好了,便都不在意,自負已能達到「寵辱不驚」的境界。可是朋友背叛,或爲了某些原因而來罵我,仍覺得格外難受。又漸漸修養到可以替朋友著想,替他們找理由,說明其罵我責我之故,但情感上終究無法平復,不再能視之為「朋友」了。比起胡適,實在慚愧。是故臨風懷想,無限景慕焉。

今仍赴北京語言大學開會,藉此會議成立了「海峽兩岸梁實秋研究學會」,眾推我與高旭東擔任會長,採雙會長制。台灣理事部分,我推薦余光中、李瑞騰、鄭明娳、朱炎、蔡文甫、趙寧、陳秀英、胡百華,並請瑞騰擔任副會長。在大陸,要成立學會,不比台灣,是受到管制的,豈有任你隨隨便便就號召一群人成立學會之理?此會既未報民政部審批,又是台灣人任會長,難道是非法的嗎?是又不然。此會直接就這麼成立了,不勞民政部審准,此所以稀奇。我老是搞些奇怪的事,如今又多了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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