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隨筆》2004.11.20

故壘蕭蕭

返台一周，回了學校，去了台中，少不了喝了幾趟酒，見著了許多人。友情溫慰了遊子，時局則刺痛著心靈。明芳要我寫點感想，不知如何下筆，姑從教育部談起。

        教育部近日因歷史教材綱要之爭，引發重大爭議。但由於爭議太大，且具高度政治意涵，反而掩蓋了教育部在其他政策施為上的偏差，國人很少會注意到目前我們的教育正在走向荒腔走板的境地。

        例如：教育部日昨已確定將國內現存六所師範學院全部升格為教育大學，且明年就要實施。這不是驚人的消息嗎？但幾乎沒有人注意其中蘊含著許多荒謬：

一、 各師院方向、設備、師資、教學均不佳，在目前大學環境中缺乏競爭力，教育部才在去年推動「師範聯合大學系統」計畫，希望能藉此聯合，把師院提升起來。可是沸沸揚揚搞了一年，杜正勝部長就職後，立刻改弦更張，將聯大系統停了，倒是同意六所師院升級。政策反覆，不是如兒戲一般嗎？

二、 所有學院，若要升級改制，都是自己先發展，在校地、校舍、師資、設備、教學等各方面都達到大學的水準時，才能同意它升格改制。現在，六所師院在這短短一年內有什麼飛躍的進步，竟忽爾脫胎換骨，可以升級稱為大學了呢？沒有，什麼都沒有。是教育部由上而下，政策決定它升級，它們明年就都是大學了。如此這般，莫說對其他學院不公平，對社會也有點掛羊頭賣狗肉之嫌，對大學教育不啻一大諷刺。

三、 要升級成為大學的這些學院，明年就要以大學名義招生了，到現在其實都還搞不清楚將來的方向和院系規劃。因為這是教育部「師範轉型發展指導委員會」負責的，目前才剛決定了各校轉型的方向，各校的組織調整則均未定案。

四、 台灣大學已如此之多，教師也供過於求，師範學校原應裁抑才是，如今卻一下增加六所教育大學，試問台灣為何需要六所教育大學？

五、 教育部近年高教政策另一主軸就是推動各校合併，或組織聯合系統。促進花蓮師院和東華大學合併失敗後，刻正全力壓迫清華與交大合併。師範聯合大學原亦屬於這個計畫，可是現在卻是放棄它，改由各校各自升級發展。一則促其併，一則使其分，兩者相反，徒顯教育部施政之自相矛盾。

六、 無論是清華交大的合併案，或這六所師院的升級，都是教育部強力主導介入的。部長杜正勝卻在日昨參加台大校慶時大談「大學人管大學事」、「教育部根本沒有能力，也不應該再管大學的事」。話說得漂亮，但對照教育部的作為，不讓人感到哭笑不得嗎？

教育的問題多矣，荒唐者不只此一端，今舉此為例，是因此例恰好與陳水扁施政之風格相符，具有典型意義。以上六點，一是指政策反覆，變來變去。二是注重名號，不管實質，猶如整天說要爭取台灣的尊嚴，要以台灣名義加入這加入那、要成立台灣國，而根本對如何提升台灣教育文化經濟體質內涵毫無興趣，誤以為一顆爛番薯一旦改稱台灣國便金光燦爛，可博人尊重了。三是施政喜歡由上而下，結果統帥無能，累死三軍，大家也都不曉得國家將來會變成什麼怪樣兒。四是好大喜功，不顧社會實際之需。五是政策互不配套，自相矛盾，彷若一個人神經分裂般。六是說一套做一套，好話說盡時不妨壞事做絕，而話也往往前言不搭後語，令觀聽者也幾乎要為之神經錯亂。

台灣哪，我出生、成長之地，為何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從前，特別是在大陸文革那段時期，我一直以生在台灣自豪，覺得這是個中華文化碩果僅存之地，對發揚此一珍貴的人類文華遺產有不可磨滅的貢獻、價值和地位，因此也努力奉獻我們的心力，想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好，讓這個價值更能彰顯。誰知社會現在變成了一隻怪獸，行將吞噬我們？昨在宜蘭，開會逢陳捷先師，談及逯耀東先生發表公開信責其弟子為新政府作倀的事，我問他：「逯先生栽培弟子，如今見此，自是傷懷。吾師三十年前首倡台灣史研究，辦台灣史蹟源流會，培養台灣史人才，如今台灣史變成這個張牙舞爪的模樣，當同一嘆」，師亦慨然。

這就叫做背叛。我們曾經遭遇過情人、朋友、學生的背叛；現在，則是整個社會的背叛。那仍不背判自己理想的人，看起來，遂像是傻子一般。

返台一周，歷事甚多，不能一一論列，論此可概其餘。總之，不外劉禹錫〈金陵懷古〉那幾句話「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我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台灣是故壘，佛光也是，山上的蕭艾，也盛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