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隨筆》2005.08.04  

日本．靖國神社．新國家

        昨日北京大雷雨，故飛機遲遲不能抵香港，以致到北京已十時許，耗了一整天，均在機場，想來甚覺可笑。入住達園賓館，花木扶疏，猶存王家園林舊貌，然衙門氣更勝往昔。

        在機上閱報，知日本眾議院於2日下午通過表決，決議什麼呢？「時值聯合國成立，我國終戰，遭原子彈轟炸六十周年」，故有一決議文表態，絕口不談侵略、殖民統治，比十年前的決議文，態度更惡劣。

        無獨有偶，1日，日本讀賣新聞、產經新聞亦刊登廣告，呼籲全民到靖國神社參拜，有355位參議員聯名，希望能號召到20萬人，且批評中國、韓國干涉日本內政，要小泉純一郎遵守諾言，勿懼外國干預，8月15日仍能去參拜。

        此事其實不用評論，中國人大體均會大搖其頭，但我相信大家對靖國神社到底是什麼物事，一定不甚了了，對日本人為啥非要在這方面鬥牛勁，也不會懂。除了少數媚日皇民化的台灣人以外，大概誰也沒去過靖國神社。可是，恰好我是進去考察過的。

        日本的神道信仰，本來就是1850年以後努力建立的國家宗教，政教合一，中央是伊勢神宗，地方則建大神宮，凝聚日本人之國族意識，推動統一崇拜伊勢神。其次，就是竭力提升戰歿者和著名忠臣的祭典，鼓勵大家為國獻身。此類神社，中央為靖國神社，地方則有各種招魂神社，名護國神社，此外還有各式小型陣亡將士紀念碑，稱為忠魂碑等。

        目前日本有27座靖國神社式的忠誠奉侍天皇，為國獻身者紀念神社，靖國為其首，奉祀所有明治維新以後捐軀者。在全國所有神社中，地位及受尊敬度，僅次於拜天照大神的伊勢神宮，天皇向例親祭。故供奉於該神社之「忠魂」就神化為國家的神祇，不再屬於家族，而屬於國家。天皇，在日本被視為神，神從不向人行禮，只有祭靖國神社時例外。

        因此靖國神社越來越成為標榜戰爭和戰死是無上光榮之事的地方，在靖國神社舉行大儀式時，駐東京全體軍隊、每軍事單位都會派代表參加；天皇在此宣布對外開戰，也在此舉行勝利紀念慶典。明治天皇任內去該神社拜了七次、大正天皇2次，昭和天皇更多達20次，而且每次都以戎裝、以最高統帥身分出席。

        甲午戰後，日本軍國主義思潮日盛，靖國神社乃不僅與軍人有關，更與每個人都有關，因為人人皆兵，人人都應為國犧牲。所以學童間甚至有一種遊戲，類似我們玩「大富翁」或升官圖，大家擲骰子，擲出幾點就跳幾格，進到某位位階。但若擲到「死」，便可直接跳入靖國神社而獲勝，以此鼓勵小孩子去死。其效果，就是二次大戰時大家都見識過的神風特攻隊式愚忠行為。

        二次戰後，日本努力要從屈辱中重新站起來，重建國家認同。重建的核心，便是恢復靖國神社之象徵地位與作用，於是一方面企圖重新讓靖國神社成為國家機構，鼓勵自衛隊、首相、天皇去參拜，重新建立以靖國神社為中心之政教合一國家。

        自民黨於1969年就提了「靖國神社法案」，日本一些右翼，如神道神社協會、吳靈尊榮會、靈友會、生長之家、遺族會也非常支持，雖然這個法案五度提案都沒通過，但他們的努力不容小覷。1983年中曾根康弘即已開始參拜了，1985年還帶了全體閣員去，一個「新國家主義」正悄然在日本形成。

        靖國神社固然拜的是戰死者之「英靈」，但死者只是工具，它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尊重那些人。怎麼說？例如一人，若為基督徒，基督徒只相信有一位神，即天主，入祀靖國神社，把他自己神化為神祇，乃是違背其教義與信仰的。但他也不能反對，遺族也不能要求在祀神名單中刪除他的名字。同理，台灣許多人被驅役至南洋作戰，卒後，家屬覺得把他們的親人祀在靖國神社，不但令他不能魂歸故土，更提醒了他的後人：台灣曾是殖民地的屈辱，所以也希望能刪掉他的名字，把他迎回台灣來（上次高金素梅等人去日本訴求的就是這件事），靖國神社和日本政府一樣不同意。

        1931年，一位日本軍人久賀登因戰死在大陸，入祀了靖國神社。但後來發現他不是戰死，而是被俘。他逃回日本軍隊時，就被迫自殺，以符合靖國神社對他的祀祭，這些現象，豈不都表示這個以祭祀戰死英靈為名的機構，其實根本不尊重哪位戰死者，其目的只是藉他們來鼓吹國家主義罷了。

        我摸進靖國神社去看過，才深切了解到這一層。靖國神社極大、設施極堂皇，每日均有各式講座或紀念活動，不斷鼓吹著軍國主義的號角與鑼鼓。神社內各類出版品，亦皆張揚皇軍之威、東亞共榮之利，甚且還有一些皇民化台灣人寫的書，大聲哀嘆日本為什麼要把台灣歸還中國，害我做不成日本人呀！我們台灣人生生日日都願做日本人呀！台灣該重回日本懷抱呀……等等。我於1996年買了幾本回來做資料，有次拿給戴國煇看，老戴大吃一驚。他是著名的日本專家，住再日本幾十年，他也沒見過那些東西，看了直搖頭，說：無恥、無恥，一臉難過。他那表情，我一直深印腦海，而他，亦過世了。

        中午，去北大社會與科學研究中心找任定成，因達園賓館即在他們旁邊。定成說我介紹來的兩位佛光未來所學生陳威豪及楊雅惠，初亦以為平平，現在才發現真不錯，今年本來兩位都可得到最優等，但北大有限制，不能兩人都給最優，所以一人委曲了，但大家仍都認為是好的。聽人贊美自己學校學生，我也很高興。未來所這些學生真不錯，周春堤先生過世時，兩位聞訊，哀痛逾恆，北大的先生們說他們哭了好一陣，且專程返台去送周先生一程，未來所畢業的同學，據知也全部返校。這真不容易！那日我去學校，有同事告訴我：畢業典禮那天，他在樓梯間，看見有同學畢業以後，穿著袍服，與父母一同上樓，在周公研究室門口，恭恭敬敬鞠了個躬，才與父母一同下去。周公早已火化，研究室也清乾淨了，但學生仍來此深深一鞠躬，正可見師生之誼。他說他看了非常感動，我聽了也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