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隨筆》2007.12.31    

天津及韓國去來

 

　在天津，宿利順德飯店。此店是英國人強租天津港區時所建，為我國境內第一所現代旅邸，迄今百餘年矣。不少條約即在此簽定，中外交通史上若干名人亦輒下榻於此，如美國總統胡佛即嘗住此多年，其餘孫中山、梅蘭芳、張學良……等甚多。今尚保留若干舊式房間，以供憑弔。我請旅社侍應生帶我去看了胡佛、梅蘭芳、班禪喇嘛所住過的幾間，其他因時間匆遽，不及細觀。

　繼去天津楊柳青。正逢大霧，且行且雪，昏茫不辨遠近，摸索始至。至則先去看版畫，拓了幾張鍾馗、門神秦瓊尉遲恭。刻意不上色。我覺得楊柳青的年畫若只存線刻，便近於宋人白描，較為高古；染色則俗，徒顯民間趣味。而民間性又只以神禡為好，其他善禱善頌、吉祥喜慶者，大抵無甚藝術性。當然，這是我的偏見，專家或不以為然。

　由楊柳青年畫?轉往南河鎮，文化局人員陪同我去拜會霍元甲故居、紀念館及武校。如今這個鎮正擬改名為元甲鎮或精武鎮，鎮上書記即兼精武集團老總，故可以說整個鎮都在利用霍元甲這個資源，紀念館且將闢為霍元甲主題公園，占地數千畝。但故居只是新蓋的磚房，本非舊址；紀念館目前也頗寒儉，文物無多。對其發展，我有些憂慮。　

　我曾做過精武體育會的研究，尤其是馬來西亞精武會，國人幾乎全無研究，唯有我的論文可供參據。故我說我對其發展有些擔心，當非泛泛興感。不過此事說來話長，今甚困乏，也就懶得說了。　　

　為何困乏？說來可笑。我由天津直奔北京機場，去漢城開陽明學會。抵仁川機場後，逕轉江華島，在島上開會。我的論文研究韓國陽明學主要代表人鄭齊斗的經世思想。此題是連韓國人自己也不太懂的，故所論頗獲好評，晚上心情大好，韓國朋友又熱情招待，於是生魚生蟹生蠔生牛肉，大吃了一頓。夜中腸胃竟鬧起了暴動，狂拉猛瀉不已。次日韓國朋友忙把我送去醫院，又吊點滴又吃靈藥，而居然毫無起色。俗語云：鐵打的漢子也經不住三天瀉。想那秦瓊，如此好漢，在旅途中得了痢疾，還不是病懨懨的，最後且要賣馬，還當掉了隨身兵器熟銅黃金?，可知此事不是鬧著玩的。為免小命送在旅途，還是趕緊打道回府為妙。於是開完會，登時就改了機票，飛回北京。　

　韓國已多年沒去了。近年韓國大興中國熱，會議甚少找台灣學者參加。我這次去，本擬藉機多會會彼邦學界友人，以申文化交誼。不料遽攖奇疾，踉蹌而返，殊為敗興。

　回得家來，女兒居然哈哈大笑，說：「倘若你客死異鄉，還可因處境淒涼，博得一些同情。但如果未來《年譜》上說是吃生牛肉拉稀拉到死，可多麼好笑啊！哈哈哈！」　

　雖然被她取笑，但我已乏力與之打嘴鼓，看來要將養幾日才得康復啦！

又記：

　在韓國，雖因病而匆匆趕回，但住在江華島上倒也別有體會。這個島就在漢城附近，可是歷史與風俗自成格局。據云古代檀君即生於這座島上，今島中摩尼山，頂上仍有石壇，傳說即檀君祭天之處。韓國古代人有詩云：「麗代郊天信有徵，檀君舊事最難言」者，便指其事。看來有徵，事又難言，故如此。　

　為何難言？「感生」你信嗎？無父無母，感而生之，比孫悟空打石頭裡迸出來還奇。但這個信仰乃韓國民族起源神話之一，又不能懷疑，就與不能否認上帝造人及瑪利亞處女懷孕那樣。感天地而生，所以要祭天，這也是合理的。檀君還有三個兒子，所居即三郎山，各有神?、故事及古蹟。這是江華島特殊之處。

　除有上古神話外，這島也是高麗王朝抗元之地。蒙古攻進朝鮮半島時，高麗王朝退據島上，抗戰七十年，今島上城廓猶存。據云從前盜墓挖寶者甚多，拿一長鐵桿鑽刺入地，若聽到滋滋聲，就可能掘到古瓷器。近代日本打進韓國，又在這裡簽下了江華條約，占領全韓。故這是光榮與屈辱、古史與今情交織之島。

　我因病，除開會外，不能遍遊該島，只去看了傳燈寺、高麗王城、巨石墓葬群等。因這個島過去較荒僻，韓國朱子學勢盛，陽明學只在這兒傳播，鄭齊斗尤為此中巨擘，此次會議亦以研討鄭氏學說為主，因此我與鄭仁在、金哲洙、小川晴久美、方祖猷幾位又特意往鄭氏墓憑弔。

　鄭齊斗墓與其父毗鄰，長林衰草，頗為雅潔。韓國朋友置酒為奠，並行跪拜禮，令我與方祖猷為之肅然。我對方先生說：「你看人家一個陽明學者，墳地整理得如此乾淨，韓國人祭拜又如此虔敬；咱們陽明墓卻一蹋糊塗，底下是個養鵝場，屎糞成堆！」方先生說：「唉！人家是真心尊敬先賢，我們的那些古蹟陵墓，要不就沒人聞問，要不就只用來搞旅遊弄錢，怎麼比？」相與惋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