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隨筆》2007.10.01 

文化在民間

　

　　回北京後，在中關村圖書大廈講了ㄧ次，談國學與當代教育。頗覺現在不少人還糾纏在「國學的定義」「到底什麼是國學」之類問題上。 一先生更有趣，問：「佛學是國學，還是外國學？」我答：「佛學生於外國，但傳來兩千年了，在中國也起了甚大之作用，故胡適、梁啟超以來皆視為國學中重要部分。胡氏所列國學必讀書目中，開列的佛經就有幾十種。」他很不滿，說：「但你讀過韓愈的〈諫迎佛骨表〉嗎？」我道：「韓文公之宏論，我當然景仰；但時代不同，今日或應採較寬容之態度為好。」他遂激動起來，道：「可是佛學是害人的。你看泰國、緬甸，哪一個信奉佛教的國家是強的？人家印度都不要的東西，我們為什麼要撿起來？你們台灣，信佛教更是瘋狂，佛教快成了國教啦，可是越信越亂，你看陳水扁──」我有些不快：「我跟陳水扁什麼關係？陳水扁也不信佛教，佛教更不是國教！」他更激動了，站起來，掄著臂，大喊：「你們台灣都去中國化了，你還跑來這裡講國學，騙子！假國學大師！我告訴你：要想得救，就要信基督教！上帝就是道！就是生命！道成肉身，──」大家原以為他是狂熱的民族主義者或儒家信徒，聽至此，卻都笑起來了。忙把他轟走。社會性演講，往往如此。

　　但此事也可有另ㄧ種解讀，顯示了基督教在當代發展的勢頭頗為強勁。我在西藏拉薩，有天上長途車，一人上車兜售書刊，賣著賣著就傳起教來。書其實是作為福音，可贈送的。他傳得非常熱情，渾不顧車裡車外的佛教氣氛。令我想起來便覺他也與這位先生有一樣的氣質。

　　這幾天我還另參加了一場楊氏宗親會。宗親會在大陸現在還是不合法的，但他們以編《楊氏通譜》為號召，凝聚了海內外宗親。如今已出古代卷，近一千頁；還要再出當代卷和海外卷。頗令人讚嘆。此種宗族、鄉里、行會、興趣結社、地方宗教等門間社會之復甦，是大陸正在轉變的關鍵，利病互形，值得關注。

　　與徐晉如也匆匆見了一面。晉如出示新作《大學詩詞寫作教程》一種，是他在中山大學為學生開示詩法詞法的紀錄。四編十七章，元元本本，看起來是講具體作法，其實是教人如何做個真正的詩人。詳述詩法，而探本詩心，為坊間ㄧ切談詩詞寫作之書所未有。且講得明白精要，實在難得。因詩法繁密，談起來容易瑣碎；詩心深窈，說來又涉玄眇。能講得如此深著明切，足見功力。他在中山帶學生作詩填詞，辦社團，辦得熱鬧，且發起穗港澳詩詞聯誼大賽，亦可看成是幾十年被壓抑、被忽略領域之復甦。未來當發生大影響。

　　我在二十八日參加四海經典教育機構舉行的祭孔儀式時，對馮哲說「文化之根畢竟仍在民間」，大抵也就是這個意思。馮哲辦兒童讀經班、開素食館、辦民間孔子學院、出版大中華文庫，都是可稱道的。

　　我離去時，在門口，和他同唱《禮記'禮運》大同一章。舊時台灣電視台屢播這首歌，所以與我年歲相仿者大抵都能唱，歌聲盤旋於腦際，其實也就這個理想老是縈迴於心頭。大同之理想，或許永無實現之日，但此歌聲自將永遠盤桓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