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鵬程隨筆                                                                              

                龔鵬程   »  學術資歷    » 書籍出版 »  文章精選  

»  鵬程隨筆   »  相關評論 »  相關新聞

 
 
 

 

 

鵬程隨筆》2005.02.17    

兼融中西清華園

        由香港轉抵北京時,大雪甫過,滿地積雪猶未化也。驅車赴清華,稍事安頓,王小盾兄即來接待。縱酒傾談,踏雪而返。我準備在北京恢復「國際佛學研究中心」。小頓精研文學與音樂之關係,故略詢發展此一課題之可能性如何。

        佛研中心,昔係由靈鷲山支持,發行國際佛學研究及國際佛學譯叢,且開設藏文巴利文班,如昭慧等皆曾在彼處聽課。於十六年前,在台灣,不啻於歐陽竟無之支那內學院,在我去陸委會任職時,該中心也未停辦,直到我應星雲之請,籌辦佛光大學時才不得不離開。當時心道法師還來我家,勸我勿去佛光山,仍為他辦佛研中心及宗教博物館。我沒答應,只替他維持了一段時期的佛研中心,還推展了新興宗教研究等項目。如今回首,殆若夢然。今年除夕,心道法師來電,邀去靈鷲山度歲。我於十四日上午與林明昌同去。明昌曩時亦曾任該中心副主任,但未去該山均已十餘年了。山上海霧天風,猶如昔日;談及再恢復佛研中心的事,片言立決,也仍與當年一樣。故此次來北京,便順便談了起來。

        十七日生安鋒來,送了一冊他新出版的《霍米巴巴》。巴巴名氣甚大,但中文世界相關譯述卻極少,安鋒博士論文應儘早出版才是,此書僅小試牛刀耳。他又替我買了兩輛腳踏車,一同騎去熙春園午餐,王寧、高旭東、羅立勝都來了,聊起今年要辦紀念清華國學院八十年的活動,均有些感慨。

        清華當然是洋派的學校,跟北大不同。北大原本是吳汝倫辦的,因此校內多桐城耆宿。後來一變而成激進派之大本營,痛批桐城謬種、選學妖孽,林紓、林損等人相繼離開,以留日學生,包括章太炎、錢玄同、魯迅等人之影響力較大。清華則多是留歐美的。但這些歐美留學生對中西文化之態度反不像激進者那麼決絕,大抵比較屬於兼通交融性質,對傳統文化反而比較抱持溫情。因此像《學衡》派,雖創辦於南方,其大本營實在清華。講白璧德人文主義的吳宓、梁實秋也都在清華。國學院辦在這個洋學堂中,亦可見其學風之一斑。當時幾大導師,除梁 啟超外,都有西學的背景,王國維鑽研康德、叔本華,陳寅恪採西方社會科學方法治史,且深入西方漢學之語言方法傳統,趙元任更不用說了。國學院之外,如聞一多、陳夢家也一樣治國學,例如甲骨、金文、神話、易經、尚書等,均可見兼攝中西,乃彼時風氣。葉公超剛返國時,因只通西洋文學,國學根抵不夠好,還被譏笑了一陣。待他能談點中國學問了,眾人才覺得他也是「我輩中人」。

        這種現象,其實甚怪。不太懂西方的人拼命說要西化;比較了解西方的,則主張「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涵養轉深沉」(朱熹語),他們所認識的西方也不一樣。前者所知之西方,較像西方的東方主義者所謂的東方那樣,是個「想像的他者」。以這種想像來迫促中國改革,要求中國走上或變成那樣的想像之西方時,碰到清華這批留學生回來大潑冷水,說西方並不是這個樣兒,竟兀自惱怒了起來,痛詬諸君「保守」,豈非笑話?可惜在五四及以後那幾十年裡,整體風氣便是如此。說起來,大概只能歸於氣數罷!

        當然,出現這種結果也是必然的。因為根據想像來革命,遠比真正兼通中西容易得多,既便趨附,又能安頓急盼改革的熱情,比起冷靜地坐在書齋裡剖析中西、會通古今更能號召群眾,是無疑的。

        可是在革命熱情燒退了以後,這種文化態度的價值就彰顯了。大陸這些年重新評價陳寅恪、梁實秋、吳宓等人,就有這個意味。我自己也比較認同這種態度。但我的情形又不一樣,我是由國粹派逐漸轉變的。

        在我高中大學時期,為了把自己造就為一位國粹派,我可是耗盡了氣力,終於學會了做一名傳統文人、傳統經學家的全部技能,也養成了所有的脾性。我以此自豪,但爾後卻頗以此後悔。因為若我不那麼急著丟掉英文,我就可以了解更多西方的東西,觸類而長,對我的學問,定能大有裨益。往事不堪回首,與王寧、生安鋒等談起來,感慨自然也就多了。高旭東還問我出身到底是中文系抑外文系呢!真是的!

        夜小雪,出去買點文具,衣上撲滿了,如一粒粒碎鑽,粘了一頭一臉。為民生報做社評,論時事,附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