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關新聞                                                                

                                                                                      龔鵬程   »  學術資歷    » 書籍出版 »  文章精選  

»  鵬程隨筆   »  相關評論 »  相關新聞

   

                                                     

 
 

 

 


 
   《中央日報》 20050911


     像他這樣一個老師
 
——試說龔鵬程

 .楊宗翰

 

 未滿三十取得博士學位、未滿三十五升等正教授、最年輕的文學院長與大學校長……像他這樣一個老師,竟然也要五十歲了。昔日中文學界的傳奇、為了真情實義離開政界的官員、烤小羊烤上大報頭版的名人,終於也要五十歲了嗎?

 學生們大概都會同意,龔鵬程是個嚴肅中帶點邪氣、酒量和學問一樣驚人、談學論道之餘不忘烹貓煮狗的老師。在《四十自述》裡他更形容自己「集古怪、促狹、激切、峭冷於一身。既欲度人金針,又彷彿崖岸自高,或故示歧途。既鼓舞向道之熱情。又大潑冷水。既矜恤愚瞽,又頗鄙其愚妄」,對學生來說十足是個「年輕的老怪物」。碩士班念淡江的黃錦樹,在散文〈聊述師生之誼〉中便毫不保留地呈現出當年這位怪物的「惡形惡狀」,還順道批評了龔先生和章太炎、張大春這些「文化遺老」在認識論上的共同盲點與侷限。黃老師自學生時代就對晚清以降「寓開新於復古」一脈常表關懷,持論亦不乏洞見;惟我對其中關於文化民族主義式的排外、視域難以真正向西方敞開諸點還有保留。以龔先生對西學的認識與態度,還有對西方當代文化的把握,上述論斷顯然不太具有說服力(他對伊斯蘭世界的研究亦是一例)。至於部分人士批評龔先生外文欠佳,根本不符搞西學的基本條件,恐怕也是患了本末倒置、輕重不辨之病。這種工具至上論或語言拜物教在臺灣學界流傳日久,貽患無窮。今日偶見外文系學者在中文系開文學理論的課,卻不知有何中文系學者能在外文系幹同一檔事,其理由自不難想像——有趣的是,據聞許多年前曾有某校外文系系主任看過龔老師論著,還希望他能去開堂「文學理論」呢。

 我很晚才開始接觸龔老師的著作,更遲至三年前博士班考試才首次見到作者本尊。高二升高三時參加國文資優保送甄試,主辦單位不知何故竟把《文學散步》當作禮物,贈送給現場百餘位「六年級中段班」文藝青少年。記得當年讀此書時似懂非懂,只知其中觀點頗為新穎,談文學的方式更完全不同於之前唸過的楊牧《一首詩的完成》或張春榮《一把文學的梯子》。那是一九九四年,龔鵬程早已成為學界與政壇爭議人物,我卻只是個傻呼呼的高中生。自幼喜歡寫作的我,後來順理成章選擇進入文化中文系文藝創作組,沒想到進了「創作組」卻開了自己對現當代文學研究的興趣,評論寫得比創作還勤還多。這個組雖然志在培養中文創作人才,彼時古典文學的課程倒也多列必修,與今日情況很不相同。龔老師是中文學界少數兼治古典與現代文學者,四年課程內卻沒有哪位老師提過他的名字或著作。這當然是很奇怪的事,現在想來大概跟他之前發表的那篇〈中華民國國家文學博士論文內容與方法的評析〉不無關係。此文對方法意識的強調與師生倫理的反省,在一九八○年代的中文學界投下了一顆超級炸彈。其中部分的激切言詞與媒體的大幅報導,更觸怒了該文論及之一百四十九位國家文學博士。雖然這篇文章對學界後來一系列的改革深具貢獻,可惜難消部分資深學者及其門生對作者的負面印象。文化中文系老師們多為可敬儒者,在事情過了那麼久後尚且不免受到此一看法影響;加上龔先生後來寫的〈貓狗論〉、〈縱欲以證菩提?〉這類文章在宗教界與文化圈引起連番批判,在在都使得其人其文不為保守人士所喜,簡直要將之打入魔道,對他自然頗為不屑。

 然而,比起這些沒有讀通或戴著有色眼鏡誤讀他著作的人,龔先生表示不屑的方式卻是先徹底的檢視對象,再直指既有研究模式的困境與病灶。譬如他一直對臺灣的臺灣文學研究很有意見,對部分「本土派」學者的論點與研究方法更時表不滿,遂乾脆寫出一本《臺灣文學在臺灣》,逼研究者反省文學史中慣用的單線敘述法及其造成的簡化歷史問題。我後來碩士班改攻臺灣文學,深知囿於文化認同上的差異,許多「本土派」學者都非常討厭龔先生,但卻又沒辦法跳過或忽視這位「論敵」所提出的諸多尖銳質疑。再譬如龔先生自己談舊詩也寫舊詩,但謙稱不懂新詩(也確實不喜歡新詩)的他,卻能從整體文化歷史的角度來檢討新詩的成績,並在兩岸新詩學術研討會上發表精彩的講演。其實撇開情感上的厭惡,所謂「論敵」何嘗不是促使自己進步的動力及反省的明鏡?臺灣文學與新詩都是我的學術興趣之一,「恰好」也是龔老師所不屑的兩項領域,但聽他對兩者的犀利觀察及嚴格批判卻是一大樂事。當然他關於中國文學與舊詩研究的方法意識,亦提供了我反思臺灣文學與新詩問題的參考框架。這樣奇特的「對位」學習經驗,應該也是我在博士班階段很值得一提的回憶。

 因為接觸時間與年紀上的差距,我對龔老師的感覺和黃錦樹頗有出入。聽說龔老師以前開研討會時總是一副殺氣騰騰、磨刀霍霍的模樣,上課則對學生頗為不耐,以及毫不保留的蔑視與冷漠……這三年來我不幸(?)都沒看到。一個可能是我跟龔老師本來就不親(受個性所限,我跟每個老師都不算親近),自然對他認識不深。另一個可能是他變了,變得願意降格忍受學生的駑鈍,不再是《四十自述》中那個「年輕的老怪物」了。但至少他對教育、對文化、對世局的關心並未改變。黃錦樹批評他這幾年來辦學有如「學術商業之拓展,開店或建廟似的,但每每虎頭蛇尾,始亂終棄,類乎到處留情」,我覺得這判斷下得太快,也太過嚴厲了。十年一覺佛光夢,難道真只贏得薄倖名?對龔先生來說:究竟是往事如煙,又或者往事並不如煙?

 像他這樣一個老師,之前耗費了太多精神教學與辦學,是該休息一下寫本大書了。雖然有人批評他近幾年出版的書很多都是舊作重編,但面對這些舊作時,能夠提出強力回應者畢竟有限。像他這樣一個老師,當然不會以此自滿。下一本「大書」何時面世呢?我們等待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