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華文文學的教與學

 

楊宗翰 *

灣 佛光大學文學博士候選人•玄奘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原刊於《文訊》第236期,20056月,頁14-17

 

想在台灣討論世界華文文學的教學問題,本身就已是個尷尬的「問題」。嚴格說來,世華文學在台灣學術界還稱不上是一門成熟學科。國內不但書籍資源有限且嚴重缺乏研究者,更致命的是,根本不知該將課開在哪個系才好!對外文系而言,「域外」的世華文學畢竟使用的是華文,再怎麼說好像都不夠「外」;至於傳統的中文系與新興的台文系,雖然在開設部分課程(如文學理論)上漸有共識,但狹義的世華文學既排除了中國本地文學,台灣文學界亦從不視其為「同鄉」,會落得今日的孤兒處境並不足為奇。開課困難的原因還不止於此:「海外」書籍及期刊蒐羅不易,一般也不被列為館藏重點,故不用期待台灣各大學或公共圖書館在這方面有何成績。私人反而掌握了較多的藏書,管道則不外編輯寄贈、文友交流、異地購買,或根本是由旅居台灣的外國學者攜帶入境。圖書資源的難以流通,跟本地的出版生態也有一定關係——「市場」實在太小了,就算再用心經營也很難維持。陳建忠教授曾斷言馬華文學在台灣「出版毫無障礙」,這未免太過樂觀又略顯無知了。馬華旅台作家人數雖不多(目前較著名且持續創作者將近十位,多具備學者身份),可是個個火力驚人、質量俱佳,又屢獲各項文學獎,台灣出版界自然樂於替他們提供舞台。但別忘了,馬華文學除了旅台這塊,還有被南中國海分隔的西馬和東馬!西馬文壇一向作家輩出,但台灣出版商究竟「進口」過多少呢?東馬文壇受限於資源長期分配不均,文學人口、發展及活力皆不敵西馬,台灣讀者遂更無機會接觸、比較他們與入籍台灣的張貴興,在「雨林」這個文學地標上不同的書寫策略。如果馬華文學在台灣真的「出版毫無障礙」,我們對東、西馬文壇怎會如此陌生?就算旅台作家們在出版上不那麼困難,也都還是一九九0年代中期以後的事。六字輩的辛金順和陳大為、七字輩的木焱等詩人,甚至還有自費印刷或接受文建會補助出版的經驗。連聲勢最浩大的馬華文學都如此,自不難想像世華文學在台灣出版市場上的窘境。

要在台灣開設世華文學課程,豐富的藏書、長期的投入、綿密的人際網絡三者皆缺一不可。世新英語系陳鵬翔、中山外文系張錦忠、中央中文系李瑞騰、佛光文學系楊松年、元智中語系王潤華都是相當合適的人選。這幾位教授中除了李瑞騰外都來自新、馬,對「本國」文學的發展自不陌生,甚至本身就是文學史的參與者或見證人。但真正在台灣開設過世華文學相關課程者,只有李瑞騰與楊松年兩位。李瑞騰教授長期關注東南亞文學生態,對東馬文學的掌握度甚至還超過絕大多數的大馬本地研究者。92學年度他終於在中文研究所開設「東南亞華文文學專題」,授課大綱如下:

.導論

     1.「華文文學」概念的分析

     2.「世界華文文學」界義

     3.「東南亞華文文學」的內涵

     4.簡介「東南亞」

.東南亞華文文學產生的背景

     1.華人之移民東南亞

     2.東南亞之所以有華文文學

     3.華社、華教與華報

     4.華人社會與華文文學

.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發展

     1.古典文學時期

     2.華文新文學的產生

     3.殖民與後殖民的問題

     4.在各自的國家之中

.各地華文文學

     1.馬來西亞華文文學

     2.新加坡華文文學

     3.菲律賓華文文學

     4.泰國華文文學

     5.越南華文文學

     6.印尼華文文學

7.汶萊華文文學

這是一門全學年課程,上學期會要求修課同學盡量蒐集與整理相關資料,下學期則轉為研究個別作家。台灣學生對東南亞多半瞭解有限,李瑞騰在授課時便特別強調「地圖」的重要,務求將文學情境與地理環境整合為一。他並提供珍藏的東南亞華文文學與史地資料,加上該校「現代文學教研室」內的藏書,讓需要的同學自由借閱、參考。

楊松年教授長期任教於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後被聘請至佛光人文社會學院文學所。自90學年度起迄今,他一直都在碩、博士班講授「世界華文文學研究」。92學年度再分為「東南亞部分」及「台港澳部分」兩個獨立課程,由黃維樑教授負責後者。93學年度更首度嘗試在文學系大學部開一門選修課「世界華文文學作品選讀」,由楊松年帶領幾位年輕的助理教授及講師輪流授課,介紹與評析世界各地優秀的華文小說、散文、新詩作品。作為台灣學院體制內首度(目前也是唯一)以「世界華文文學」為名開設的課程,其授課大綱如下:

.研究世界華文文學的意義

.世界華文文學的定義與範圍問題

.舊體文學、民間文學研究的重要性

.世界華文文學發展的分期問題

.世界華文文學中的傳播、整合與衝突的問題

.世界華文文學研究的資料處理問題

.副刊研究的實例:方法的探討

.新馬華文文學的分期問題

.新馬各期文學的論析:僑民意識濃厚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19-1924)

.南洋思想萌芽與南洋色彩提倡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25-1933)

十一.馬來亞地方文學提倡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34-1936)

十二.僑民意識濃厚,本地意識挫折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37-1942)

十三.僑民意識與本地意識角鬥,馬華文藝獨特性提倡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45-1949)

十四.本地意識拓展時期的的新馬華文文學(1950-1954)

十五.本地意識騰漲,愛國主義文學提倡時期的的新馬華文文學(1955-1959)

十六.本地意識繼續騰漲,後新加坡自治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60-1965)

從這份大綱和實際教學內容來看,新馬華文文學無疑才是楊松年授課的重點。他提供了一種以「僑民意識」與「本地意識」相互競逐、消長為重心的文學史視野,並容許學生輩(譬如我)不斷挑戰他的史觀及判斷。他在新加坡出版的《戰前新馬文學本地意識的形成與發展》及《新馬華文現代文學史初編》則是這門課程的主要教材。楊松年治學一向重視原始資料,在新加坡授課時還會要求學生利用圖書館的微卷,對早期報刊進行地毯式閱讀。可惜台灣各圖書館都沒有這些微卷,本地學生遂只能透過《馬華新文學大系》之類選集來重建(已被選擇過的!)歷史。至於黃維樑教授負責的「台港澳部分」,比較偏重港台作家個人作品集的細讀,討論的對象有余光中《與永恆拔河》、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黃國彬《琥珀光》、張曉風《星星都已經到齊了》、白先勇《台北人》與袁哲生《羅漢池》。

世華文學課程可以教的當然不是只有「東南亞」或「台港澳」。事實上,美國與加拿大的華文文學作品已逐漸形成它本土的文學傳統(native literary tradition);而韓國的許世旭、美國的韓秀、法國的高行健,哪一位不值得我們關注與討論?但現行的課程安排顯然不易安置他們。其次,我們或許可以考慮暫時擱置「華文」一詞的限制,在課堂上談談像哈金這樣以英文寫作的作家。蘇州大學中文系曹惠民教授告訴我,他在該系本科(大學部)開過「台港文學」課程,碩、博士班則另設「台灣文學」、「香港文學」與「華文文學」三門,哈金正是「華文文學」上課時的討論重點之一。我聽到此設計原本頗感驚訝,後來一想:如果世華文學可以討論台灣日文作家自行中譯的作品,又為何不能進一步接受像哈金這類邊緣/離散創作者的「外語」書寫呢?哈金的中譯小說在書肆大量流通,應可視為對一向自命「正統」的中國大陸文學界的逆寫與挑戰(高行健現象亦然)。這樣看來,關於世華文學究竟是「華文文學」還是「華人文學」的長久爭議,說不定也會變得更為有趣。

比較令人擔心的,還是台灣學生的學習心態與學術環境。不管是以「世界華文文學」還是「東南亞華文文學」為名,修課同學幾乎清一色都繳交關於旅台作家群的研究報告,李永平、張貴興、黃錦樹、陳大為、鍾怡雯等幾位馬華作家更是大熱門。這當然與著作、資料在台容易取得密切相關,但這種「集中」對開展學術視野恐怕弊多於利。本地的世華文學學術環境亦相當惡劣:缺乏專屬學術社群、少有相關學術活動,而成立於台北的「世界華文作家協會」會員數雖然驚人(六千!),但性質接近文人雅集,見面、聊天、參觀、交誼,論學從來就不是重點。台灣的世華文學研究者多為獨自打拼的「個體戶」,迄今依然累積不到十篇的碩、博士論文亦可證明他們還真是擁抱了一門「艱難的志業」。由佛光「世華文學研究中心」主辦,今年即將登場的首屆「世界華文文學研究獎」,應該能讓低迷已久的學術環境興起一些波瀾;不過,台灣最需要的還是一份穩定出刊且保持開放的學術刊物——對岸有《華文文學》、《世界華文文學》與《世界華文文學論壇》,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