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想跨國界,華文超國家

──《跨國界詩想:世華新詩評析》

 

楊宗翰 *

灣 佛光大學文學博士候選人•玄奘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近年來,我個人的學術興趣多集中於以下四個領域:文學史、現代詩、台灣文學、世華文學。四者中我接觸世華文學的時間最晚,也因此讀得最勤、用功最力。甫拜讀二○○二年由香港出版的《我與世界華文文學》,感動之餘,不免有更多的感慨。此書蒐集了中國大陸老、中、青三代世華研究者的治學心得及成績,主編陳遼指出:「從一九七九年算起,台港澳與海外華文文學(現已約定俗成,把中國內地之外的華文文學統稱為『世界華文文學』)的評論與研究,已有二十三年。專著、論著、編著的總數以百計;論文和評論約萬篇。」多麼驚人的數字!劉登翰、汪毅夫、朱雙一、袁良駿、古遠清、龍彼德、劉俊……,這些名字對台灣的讀者來說亦決不陌生。有識者應該都會同意:這批學術隊伍其實早已「介入」了台灣的文學議論場域,也必將成為「台灣文學研究史」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章節。反觀台灣學術界近年來對大陸文學的研究情況,大抵是中生代熱情猶在、筆耕不輟;惟年輕一輩願意投身此領域者日稀,部分論文之品質竟有每況愈下的危機。情勢演變至此,遑論如何以己說「介入」對岸的議論場域?

我的感慨更多是來自那個「約定俗成」(!)的世華文學界定:中國內地之外的華文文學。關於這個一九九○年代初期形成的「學術觀念」,我其實一直持保留態度,甚至還曾經在〈重構框架〉一文中對此定義下的世華文學提出批判:

 

      對中國大陸學界而言,「世界華文文學」或許是種「新的學術觀念」;然而,它確實是「『新的』學術
      觀念」嗎?先前「
台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這個學術觀念,已鮮明地區隔出「海外」與「本土」(後者
      包含了「回歸」的港澳及「中國國土不可分割一部份」的台灣);但無論如何區隔,「中國」始終都會
      /都將是華文文學的中心與主流。這是一個以中國為圓心的同心圓架構:台、港、澳文學的發展「自
      然」被視為此一主流影響下的支脈,穩坐內環;至於新、馬等所謂「海外」則因(地理與價值上的?)
      距離遙遠,只有屈居同心圓之外環。

      「世界華文文學」倡議的「有機整體」觀,在筆者看來也不過是這種同心圓架構的「二刷」,談不上
      「再版」。「有機整體」並沒有取消「中心」(不管是一元或多重)的權威,它頂多只是使其隱匿;即
      便如此,「中心」仍然還穩固地「在」,從未離開。

 

即便如周策縱等人提倡之雙重傳統(Double Tradition)、多元文學中心(Multiple Literary Centers)說這類詮釋框架,實亦未能對「清除『中心』魅影」提供什麼有效保證。多元中心說並無法改變諸「中心」各有大小強弱的「事實」,以及強欺弱、大壓小的「秩序」——一切依然穩定如昔。所謂「世界華文文學」,到底還有沒有重新定義的可能與空間?

我之所以願意參與策劃、編輯這本《跨國界詩想》,目的並非想提供什麼眾所周知的舊答案,而是意在製造與生產一些有力的新問題。首先,我們不但主動將中國「之內」的華文文學納入世華文學範疇,還強調不管「之內」還是「之外」都得在同一天平上較量,全書亦不以作者所在區域而依出生年份序編排——不妨視此一舉動為與中心的一種協商,甚至是對中心的逆寫(write back)。其次,台灣「跨越語言一代」創作者皆有將自己的日文詩譯為中文發表的經驗,這類作品該不該列入世界華文文學?台灣原住民詩人的創作與世華文學間的「關係」為何?「世華文學」的理論邊界最遠又可以到達哪裡?

提問當然可以再延伸下去:應稱作漢語詩、華文詩抑或中文詩?該以「語種」(如學者張錦忠提出的「新興華文文學」)還是「人種」(他也提倡過「華裔馬來西亞文學」)為標準?要如何「重新問題化」世華文學研究的討論脈絡與框架?

本書雖動員了台灣佛光大學、大陸廈門大學、新加坡國立大學與南洋理工大學四校的人力,但對於上述諸多提問,我們始終沒有獲得共同或唯一的答案。身為本書編者,我要說:這真是再好不過了。當詩想早已跨越民族國家的疆界,華文書寫也漸漸創造出超國家的新秩序之刻,出版一本充滿異見、「合」而不同的詩評集子,不單可作為新時代學術氛圍的見證,也是我們這些執筆者隔海互動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