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方北方樹大根深之樹意象

「到南洋去吧！」這一句話，是中國自古以來，許多閩粵沿海地區移民的選擇。而閱讀台灣才子呂赫若之作〈清秋〉，提及青年們希望前往馬來亞發展的意願，除了躲避戰亂之外，應該還有開發經濟尋找出路的意圖。於是，當時南洋似乎成為尋夢的一種代名詞，其亦為一種改變的重要選擇！

馬華文學的「馬華文藝」派和「僑民文藝」派的論爭，促進了本土作家群體的崛起、南洋色彩的倡導，而出現了關心社會、追求鄉土的文學創作特色。學者王孝廉先生在《花與花神》書中，認為中國的神話以植物類型最豐富，變形成為一種用植物來反映思維的敘述；方北方歷史長篇「馬來亞三部曲」[1]，書寫華人認同文化的意識歷程，膾炙人口。

而最引人討論的《樹大根深》，呈現了早期移民小說關注戰爭中人生遭遇的差別，思索人性內涵和自我生命體驗，流露著懷戀的感傷以及現實社會的問題。其主題為「南來華人的成長」，運用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將視點聚焦命運及人性之上，濃鬱的南洋情調書寫著華僑的漂泊命運和人生奮鬥，主要記述著移民和本土題材。

關鍵字：南洋、馬華文學、文化、社會、移民、本土、地理、自然、植物學、種子、根、意象

自然地理與人文社會的關係是如何？先民有相當漫長的植物採集生活，所以對植物根、莖、花、果等相當熟悉，也與對自然相當崇拜，因此許多神話都有神樹或花仙子之說。日後科學中植物學為一門研究植物形態解剖、生長發育、生理生態、系統進化、分類以及與人類關係的綜合性科學，是生物學的分支學科。[2]

文學亦以人生可加以比喻之，以樹為意象。各類植物的生長都有一定的規律,一般都是由萌發、芽、出葉、抽枝、開花到結果。其實一段人生或歷史、文化，發展之間的起伏變化，就宛若種子的成長過程，也可歸納出如樹枝狀結構！

依據「原種、亞種、變種」之說[3]，提出分離的初期兩塊陸地還具有相同的植物和動物區系，原種的滅絕和新種屬的進化導致兩塊陸地的動植物區系發生變化。特有亞種由於地理阻隔的原因，與大陸親緣關係越來越遠，基因越來越疏離，通過對其進行分析已經達到種的標準，被確定為「新的品種」。

亞種通常有一定的形態特徵和地理分布，並在特徵上與原種有一定的區別，與其他變種有共同的分布區。宛若中國大陸文學與其他地區移民文學，不論這些華文究竟是「亞種」或「變種」，無疑地，中國大陸文學與其他地區移民文學有所差別。可以肯定的，中國大陸、港澳、台灣、東南亞、美加、歐洲、澳紐，所有華人均有共同的歷史人文，而移民之地相異的地理環境！[4]

西方現代主義意象派（Imagism）講意象，如美國詩人、文藝批評家兼學者的艾茲拉‧龐德（Ezra Pound，1885—1972），他便主張「以客觀的準確意象代表主觀的情緒發洩，準確的物質關係可以象徵非物質的關係。」、「意象即一種在一剎那間表現出來的理性和感情的集合體」，這種具活力且交融的思想，觀察精確、表現簡潔。[5]

自然界能感人的事物繁多，其中「樹」便是主要欣賞物的一種。何況南朝劉勰《文心雕龍‧物色》中言情：「然則屈平所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物是自然景物，色為色彩、聲音，物色篇旨在說明景物與顏色，和作者的心情交互影響，與及其文學創作之理論。「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譬如「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清氣」之人。所以有「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的論詞。[6]

因此，我們認爲意象乃表意之象，即滲透著詩人主體情意之客觀事物的具體之象。它為「意」與「象」的統一。

如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言：「木謂之華；草謂之榮。」，且《周禮》謂草木皆植物，植為樹立，君志弱不樹立也。此處指文章沒有骨力，不能樹立，《文心雕龍》〈風骨〉篇亦是此意。而〈原道〉篇推及至萬物，動物植物都有文采，譬如草木開花，不必待匠人的奇思妙手。文人宛若有風骨之君子，而一本好書彷彿一朵芬芳的花朵。

「樹」的喻意和象徵表現：植物是世界上出現最早的生命體，亦自是文人所最喜描寫的物象之一。在文學中，文學家為了要表現自己抽象的情感，借助現實生活中的物象來加以表達，使讀者較能具體感受以了解其思想感情、引起共鳴；因此對於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產生喜愛，譬如《離騷》的香草論，而《山海經》當中也曾記載了150多種類的植物。[7]

方北方是馬來西亞早期知名作家，同時擔任寫作人華文協會主席多年。他原名方斌，1919年出生於中國，1928年南來，1937年回中國參加抗戰。後來返回檳城從事教育和文化工作，這經歷反映在書中主角之一華國強，曾前往中國二十五年生活、居住香港、新加坡等的描寫上。恰巧，1919年中國發生五四新文學運動，新馬也展開始新文學，想必年輕時方北方的僑民意識是深植於心的吧！

馬來西亞是東南亞重要華人聚居地，主要是來自福建、廣東的後裔。《樹大根深》寫作態度嚴謹，文字力求平易沉實之風格。

「道別」和「悲傷」為兩個生命漂流主題，流離的人、失落的心，有著移民者的懷鄉情結，在南洋的家園和中國的家鄉之間擺盪，充滿止不住的悲傷感。和移民環境、歷史相關，呈現了當時社會的複雜性，充滿對命運的反思。當「原鄉」和「他鄉」的意義合而為一，便是故鄉的暗喻、本土化歷程的轉喻，也就慢慢讓方北方從僑民變成公民了。

所謂經典名著的標準，法國文學批評家聖·佩甫(1804-1869)，他寫過一篇《什麽是經典》下的定義是：

真正的經典作者豐富了人類心靈，擴充了心靈的寶藏，令心靈更往前邁進一步，發現了一些無可置疑的道德真理，或者在那似乎已經被徹底了解的人心中，再度掌握住某些永恒的熱情；他的思想、觀察、發現，無論以什麽形式出現，必然開闊寬廣、精緻、通達、明斷而優美；他訴諸屬於全世界的個人獨特風格，對所有的人類說話。那種風格不依賴新辭彙而自然清爽，歷久彌新，與時並進。[8]

此論本身就具有「經典性」，是對經典作家所下的一個經典性的定義。

而《樹大根深》的馬華經典性無庸致疑，由閱讀獲得大致內容簡介如下：

先交代於二十世紀期間以歷史小說處理手法，描寫主角華仁、華義兩兄弟：哥哥華仁為人謙和慈善，後代子孫個個成家立業。弟弟華義欣賞莊子的自然法則，未曾結婚因家族主義而愛家甚於自己，以參與輔助兄長橡膠樹事業為要。第二代華國民喜愛定居，生子十二名；華國強喜愛遊動，走遍了華人世界。

隨後的幾番掙扎經歷，戰前經日軍南侵，戰後又遭受緊急法令的政治牽連，華仁驟世；所幸華家生機根深柢固、後繼子孫繁衍，華義以華叔公身分得高望重，著實欣喜無愧於祖先。

《樹大根深》主角人物兩兄弟華仁、華義命名上有其用處，主角命名是否為儒家所重是的「仁義」之心呢？另外若以文化論視角切入之，在古代中國農業社會，是將產業傳於兄長，出外打拼的是弟弟；所以華仁（華人）、華義（華裔）兩兄弟，不正也是文本情節「華仁、華義」的敘事，更為「華人、華裔」之明喻！

樹能夠呈現歲月，使人感覺時間的流轉。有首關於樹的成長的詩這麼形容著：「…不自覺的日子天天翻新，童年的枝幹整個的身軀，也隨著季節的嬗變而嬗變，由細而粗由稚嫰而寬壯…」[9]

華家有棵華仁親手栽種的柏樹，便描繪出其「軀體蒼勁、枝葉茂盛、高薄雲天」：

「這棵身幹粗大的大樹，大嘛，四個人才能抱得過，高呢，幾乎有十五丈。枝幹堅實，宛如鋼鐵。綠葉糾結，重重疊疊，又厚又密，遮住了這裡紅毛樓的半邊天空，而龐大的樹根，以向深土直竄下去，小根更不計其數地處處破土而露出，落葉到什麼地方，根就竄到那地方扎下去。」[10]

象徵是一種修辭，借助具體事物，表示某種意義或表現某種精神品質。象徵含有象徵體和象徵義兩個因素。進一步強化對家族樹的讚美之情，深化家族樹的象徵意義。

「種樹培其根、養德培其心」，愛家亦愛土，「華」一字文字為符號，「樹木」圖案為象徵，華家家門前的大樹充滿了華家人口繁衍的樹意象。最後第二代的國強終於發現自己是「根」不是葉，屬於主根旁的鬚根，要為壯大家族而努力；家族實為有本之木，所以要為樹大而根深，並非是落葉要歸根！[11]

漢字能表形、音、義，是最能增進人聯想能力的文字。錢穆說：「華、夏二字古音相近，可以互假。華本義為花，引伸為文采、文明，夏原是地名，進而為部名、國名、族名，又含有大意思。《左傳》定公十年孔《疏》說：『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章服之美，謂之華』。」[12]

「夏而稱華，自居衣冠禮樂文明，歧視夷狄為野蠻人，甚至為禽獸」，根據錢穆說法來看，他是從花意華美向推到中國文化內涵豐富高尚。那麼中國人的形象是何種呢？筆者閱讀了幾本有關馬來西亞、印尼、新加坡的童話與民間故事，發現「聰明」、「勤勞」等形象，是東南亞人對中國人的印象！

並且，於先民神話學之中，樹為「神靈、祖先、再生」之意涵，三位一體用以表示部名、族名、國名圖騰意象。[13]遠在有巢氏時代便以樹為家，大樹聯想到家園，而花則是代表女性或愛情，此一文學技巧很普遍，中西皆然。這正好比台灣的榕樹、樟樹或茄苳樹的老樹文化；槐樹是特産於中國大陸的古老樹種，分佈廣泛具有悠久的栽培歷史，數千年來形成了崇拜槐樹的文化現象。[14]

譬如西方也有以橡樹為家鄉樹代表，「樹」等同「家」，使各國書寫故鄉都提及之，因此符號學中有「隱喻」一詞，所以樹是家的隱喻了然於心，如下：

華家的面前紅毛樓前的兩株茉莉樹上，幾隻喜鵲跳來跳去，喀喀地叫個不停。[15]

「華」是指植物，而植物難道能沒有根嗎？我覺得用樹意象解釋方北方《樹大根深》一書，其中主角華為姓的華人、房屋喚名「華豐盧」，便有代代家族繁衍之用意，可肯定認為樹是具有象徵意義！以符號學的概念是關於「身分認同」和「自我意識」敘事上，運用植物生長茁壯之姿，展現了華族歷史的雄健蒼勁。所以，家族樹具備了上承祖先的意涵。

早期馬華地區的華人文學花園，其種子蘊含的歷史人文的文化因素為各類華人，而發芽與紮根所需的水及土地之自然地理環境，則是馬來亞（馬來西亞舊稱）所蘊育的。其熱帶雨林氣候，終年炎熱多雨、無四季之分、山地多平地少，未開發的山林地占70%，而在已開發土地中的60%則多半是橡樹園。

馬來西亞為多元種族國家，馬來人佔最多，華人佔人口比例三成左右，獨立前的華人橡膠種植業。熱帶雨林氣息、南洋情調，是活動的、歷史的場景，也是形成馬華文學的自身地理氣質的資源。由於盛產錫、橡膠、木材、椰子油等天然資源，所以產業非常興盛。橡膠、錫礦、椰子油也就成為馬國主要的輸出品，產量居世界首位。其實，橡膠是在英國統治時期自亞馬遜河引進，經過大量種植之後，才成為馬來西亞的代表性經濟作物，為輸出品中的冠軍。

一提及「經濟樹」，大家都自然聯想到是「橡膠樹」。不過橡膠樹原產於巴西，並非為馬國所土生土產，這也正表示著傳播式的「移植」現象，不必一定得出於原生種作物！華人南來開墾、種植，經濟蓬勃發展，華族樹欣欣向榮使得馬來土地一片榮景。

像方北方《樹大根深》此種的歷史書寫，南洋經驗對馬來西亞華人歷史的一種揭示方式？有無產生馬華歷史的真實記錄？亦或於虛構的同時產生了遮蔽？小說在多大的程度上真實再現了馬華歷史與現實經驗？歷史是很復雜的，南洋史或者南洋華人史自有其複雜性。膠森椰林、熱帶氣溫是馬華文學一個源頭及文學能量的來源，一種構成文學生命意象的來源，是馬華文學風俗的重要背景。

植物的生命力超強，所以，經濟樹具有生生不息的再生意涵。方北方對橡膠樹的描繪著墨良多，但泰半只是寫實性質的印象，而經我將其簡約化如下：

一行一行粗壯棕色膠樹的身幹，與層層烏黑的葉子。當膠刀劃過後，就有乳白色的膠液流出來，不斷滴到膠杯裡去。通常一棵壯大的膠樹，不論是在膠樹高的部位，或者低矮的地方開割，只要膠路割得好，膠液順暢流出，中午就可以提桶收工。[17]

關於橡膠樹（或者稱樹膠）的形象象徵，許多詩人都熱愛此一抒情書寫。如暗喻著膠工：「橡膠樹最怕熱橡膠樹最不害羞從新年開始就把外衣內褲一件一件脫個精光一絲不掛的站在山坡上赤裸著並不性感的身體沒穿衣服的橡膠樹每一棵都是瘦骨嶙峋而且身上刀痕累累我知道它正在盼望雨水回來熱帶叢林替它換上綠色的新衣裳替它戴上淡黃色的小花……」[18]

或者用其對女性暗喻：「你忍受著最大的痛苦讓白刀子把你的皮肉剝開用你潔白的乳汁哺養著馬來亞用你潔白的乳汁哺養著馬來亞和馬來亞的人民你身上的刀痕是馬來亞的史詩你用綠色的手掌那和平的象徵擁抱著馬來亞在太平洋的沿岸你是不能死亡的你是馬來亞的靈魂」[19]

葉維廉有篇《異花受精：華裔文學中文化對話的張力》的主張，借用「異花受精」形容海外華文文學的形成，他認為主流外的文學代表了相異文化是異花受精的繁殖。它提供了主流意識中所看不到、可能也無法達到的，且豐富主流意識的空間。葉維廉提出首要的是必須避免單一文化角度所提供的所謂「普遍性」，他強調無論東方或西方，都必需避免建構「本質要點式」，要有超歷史的真理。[20]

依個人淺見解讀，張錦忠認為馬華文化是中國文化的變種，而與葉維廉的異花受精，一個是各區域華文書寫內容上的大大不同，另一概念則是以父的中華和母的本土繁殖出許許多多同父異母的華文文學群。我覺得華文各區域書寫為亞種無從屬優劣，也並非自貶本土獨特性的身價；以世界華文書寫平台論之，主要是用「華文」而非華人身分來界定，但傳播使用的華文文字畢竟是來自於中國原鄉。

關於馬來西亞華人社會辦華文教育，是基於憲法允許各民族自由發展其語文教育。母語教育是基本人權，是民族地位和尊嚴的象徵。第一所華文學校在1819年創辦至今已有百多年的歷史，馬來西亞華人經過幾代人努力，仍然保有完整的從幼稚園、小學、中學到大專學院完整母語教育體系的奮鬥史。

在馬來西亞「華文教育」指由「華文學校」所提供的教育。除了馬來文和英文，其他知識學科的教學、考試及學校行政主要是華文華語，這樣的學校才是「華文學校」。在華文學校華文爲第一語文，且對馬來西亞的華裔子弟而言，華文教育就是母語教育！

在馬來西亞代表並領導華文學校的有兩個非營利民間文教組織：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會總會（簡稱「董總」）及馬來西亞華校教師會聯合會（簡稱「教總」）。由於這兩個組織長期齊心奮鬥，一般統稱爲「董教總」。[21]

自馬來西亞於1957年從英國爭取得獨立，獨立前英國殖民地主義者允許各語文源流學校存在，但獨尊英文，扶持馬來文而限制華文。當年赴英校念書的學生比其他的學生來得多，雖然如此華文教育的發展還是生機勃勃。爲什麽在英校盛行的時代，仍舊可見華裔家長將孩子送進華校讀書呢？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家長普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要學習做一個有「根」的人，來承傳文化。

「王千秋」、「史教榮」是《樹大根深》裡表層面的教育英雄，有意深層討論被尊稱爲「華教族魂」的林連玉先生那般。林連玉在馬來西亞，華人對其評價以及尊崇地位頗高，[22]林連玉認為民族的文化是民族的靈魂，它的價值，與我們的生命互相比重。此外，承認多元文化讓各族共存共榮，其實才更加重要！

楊松年教授的一篇文章〈編寫新馬華文學史的新思考〉，指出1919年中國發生五四新文學運動，影響所及新馬文壇也開始了它的新文學的旅程。自1919年至今，新馬新文學的發展已有近百年的歷史。新馬華文文學掀開序幕後，在各文學作者、編者的耕耘下，可說是取得驕人的成績。新馬華文文學是中國大陸、台灣以外的另一棵文壇奇葩！

2.南洋思想萌芽與南洋色彩提倡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25－1933)

4.僑民意識騰漲、本地意識挫折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37-1942）

7.本地意識騰漲時期，愛國主義文學提倡時期的華文文學（1955－1959）

8.本地意識繼續騰漲、後新加坡自治時期的新馬華文文學（1960－1965）

探討文學、教育非學術上追新求奇，而是實際的緣故。首先，發現文學本身深層次的特質；其次，還是一種探討和驗證，從自身發展衍生的狀況考察中，發現華文文學整體內涵的可塑性、適應能力、韌性和張力。

各州各縣都有總商會、商會之組織，先有穩定的經濟，方才能資助文化教育；無論經濟或教育文化，前有所承、後有所繼，於嬗遞轉圜處產生意義。

「百年樹人」之文化樹的意象，早已深稙人心。因此，我們閱讀《樹大根深》以大自然特性影射的生命價值；這裡我們看到一個空間地域，在時間裡紛呈多元的文化型態，突顯人生的豐富之後，又回歸文本時卻不僅僅是普通歷史小說，而是記錄文化的小說了。所以民族靈魂，使文化樹具備華人神話、神靈的教育意涵。

結構主義[23]形式概念在不同的語境中便有不同的指稱。從語言與言語的二元對立來看，形式是相對實質而言的，它重視語言之中存在的關係，而從能指與所指的二元對立來看，形式則是相對於物理實體而存在的。

廣泛來說，結構主義企圖探索一個文化意義是透過什麼樣的相互關係（也就是結構）被表達出來。根據結構理論，一個文化意義的產生與再現造是透過作為表意系統（systems of signification）的各種實踐、現象與活動。以一個結構主義者研究對象，來找出一個文化中意義是如何被製造與再製造的深層結構。

由文本結構到社會、文化脈絡，一方面練習分析文本中的語言、結構、互文性、多重意義關係幫助處理的脈絡。結構主義的出現，幫助人們從生活中混亂的表像中，揭露隱藏其中的完整結構。總而言之，結構主義能從一個故事中將其所代表的「意義」揭露出來。屬於二元對立的是「中國性華家種子／本土性的馬來土地」，其家國符號形象為「樹意象」！

從「縱」與「橫」來看藝術形式，研究作爲構成方式如鋪排、技巧等因素：

它以時間爲順序，展現人物在某個階段或某個事件中的體驗和經歷。這種結構線索單一、清晰，便於讀者瞭解人物的經歷，是故事中經常採用的結構。

然而，此結構並非千篇一律地像流水似地記述著，其實能夠根據主題需要，按時間出現順序來選擇材料。這種看法是以「文本的時間」和「歷史上的時間」，其概念上的混淆是顯而易見的。

「時間代表事件發生的順序，空間代表其環境因素。」每件事物都有其必然的因果，可以物理定律、數學公式、社會法規以及人性特質等來解釋。然而，一般人對事件本身瞭解不夠，以為事件只是此刻所發生事情的橫斷面。其實，世間沒有任何獨立的事件，事件便相當於因果間的一個暫時的、正在變動之中的環節了！故簡單言之，結構為一事件的全部前因後果。

《樹大根深》故事情節非按一定順序敘說，是根據需要靈活安排敘事手法，但其背後真實年代時間是呈直式線性。舉例分析如下：

根據主題需要，可從各個不同面向或故事介紹人物等幾個小故事，將人物的經歷一一展開。也可以在同一主題下，將若干人物的事件或故事組織在一起。橫向結構可以增加敘事的深度，增加人物的立體感。

　　藝術技巧成熟、藝術手法多樣，每一種藝術思潮都有某幾種藝術元素的重要性。藝術形式的理解也不只是單向度和平面化的，而且必須是多側面、立體化的。

譬如《樹大根深》文本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貧人富翁的，人物們都自有其性格，彼此作用發展出情節，舉例分析如下：

拉開心裡結構的橫向距離，最關鍵的是拉開感情結構的距離，而拉開感情結構的距離，最關鍵的是拉開動機結構的距離。在人的感覺、知覺、錯覺、夢幻、想像、記憶、判斷、推理中，起決定的作用是動機。不同的動機使人有不同的感情。[24]

因為越是相愛，人物（要素）之間越是相互依存、相互制約，越是具有感情結構的穩定性。而穩定性越大的結構，只要調動其中一因子，其內部調節的深度和廣度也越大，因而這種情感結構的各個層次，各個側面在調節過程中被分化的可能性也越大。[25]

無可厚非的，由於方北方是出生二十世紀初期的男作家，故《樹大根深》一書的人物群雖良多，然而表現卻缺乏豐富性，只服膺於倫理觀念、家風庭訓之保守的性格。

處處可見父系族社會[26]的基本倫理信條：重視父子關係或男性互動等宗法制度，忽略男女之間的恩愛，縱使存在愛情，其婚配主要目還是「結婚生子、傳宗接代、光宗耀祖」。

倘若由倫理反思生產一種特殊的「性別—階級」關係來觀之，可惜書中女性描述只與家庭職能如生殖、家庭勞務、親屬間互動有關連。早年華人女性比如秀香，婚姻大多數是經由婚姻仲介管道婚配，因此為著生殖與養育，書中女性除了需要外貌姣美，更須具備溫柔、健康、婦德。

假使以女性主義[27]理論觀之，如史娟那般新女性角色似乎還是流於花瓶；因最後安排走入家庭又當服務中學人員，卻才少許著墨一、二筆，稍嫌不夠深刻。

一體化或多元中心？馬華創作以個人的體驗述說故事，向人們展開南洋色調的「大故事」的敍述以形成馬華經典。《樹大根深》對於南來華人的放逐意識，做了記錄性的關注，書中書寫時間性、空間性、自我性，即其作品中所蘊含的放逐意識與藝術技巧結合。重讀方北方的作品，我認為需要重新思考當中的新發現。

雖然是類似再現的歷史寫實主義，無現代變化多端的說故事技巧，但仍善用藝術中的虛構人物與象徵手法，以移民為題材表現了時代的變遷。在研究方法上運用小說敘事學、心理學、文化論、結構主義等等文學理論，並以「現實」為參照，反映作品與個人遭遇、社會和文藝的關係，展示如何通過藝術上的「象徵」——「修辭手法」和「隱含意義」，折射了對「華僑身分」的看法。

由於馬來西亞和台灣均同屬移民、被殖民的社會，華人身分及經驗類似，更添一份親切感。《樹大根深》無論年代、人物、事件、歷史、政治以及地點，略顯複雜眾多，可說「族繁不及備載」，有系統梳理的困難度相當高，必須耗費多時。所以筆者只用最明顯、最簡單的「樹意象」來研究這本經典的長篇歷史小說！

方北方著，《樹大根深》（馬來西亞：鐵山泥出版有限公司，1985年）

柳樹滋著，《大自然觀——關於綠色道路的哲學思考》（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

李學勇編著，《植物學要義》（台北：國立編譯館主編 正中書局出版，2000年）

楊松年著，《戰前新馬文學本地意識的形成與發展》（新加坡：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2001年）

楊松年著，《新馬華文現代文學史初編》（新加坡：BPL新加坡教育出版社，2000年）

楊松年著，《新馬現代文學》（新加坡：新加坡開放大學，2000年）

楊松年著，《新馬早期作家研究》（香港：香港三聯書店，1988年）

楊松年著，《戰前新馬文學所反映的華工生活》（新加坡：新加坡全國職工總會奮鬥報，1986年）

楊松年‧王慷鼎編，《東南亞華人文學與文化》新加坡亞洲研究學會叢書（新加坡：新加坡亞洲研究學會南洋大學畢業生協會新加坡宗鄉會館聯合總會，1995年）

林水檺‧駱靜山編，《馬來西亞華人史》（馬來西亞：馬來西亞留台校友會聯合總會，1984年）

林水檺主編，《創業與護根馬來西亞華人歷史與人物儒商篇》（馬來西亞：中央研究院東南亞區域研究計畫，2001年）

柯嘉遜著，《馬來西亞華教奮鬥史》（馬來西亞：董教總教育中心，2002年）

溫任平著，《文學教育文化——研討會工作論文集》（馬來西亞：天狼星出版社，1986年）

戴小華等主編，《扎根本土‧面向世界第一屆馬華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馬來西亞：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馬來亞大學中文系畢業生協會，1998年）

孫紹振著，《審美價值結構與情感邏輯》‧〈論小說的橫向結構和縱向結構〉（中國：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年）

[1]「馬來亞三部曲」為大河小說，是既獨立又集合的《樹大根深》、《枝榮葉茂》、《花飄果墜》。

[2] 參考柳樹滋著，《大自然觀——關於綠色道路的則學思考》和李學勇編著，《植物學要義》。

[3] 參考達爾文的著作《物種起源》之學說。

[4] 參考楊松年老師的〈評析世界華文文學作品的意義〉一文。

[5]參考伍蠡甫林驥華編著，《現代西方文論》（台北：書林出版社，1999年），頁259。

[6]參考羅立乾注譯李振興校閱，《新譯文心雕龍》（台北：三民書局，2004年），頁441。

[7]參考廖棟樑著，〈寓情於草木：離騷香草論及其所衍生的比興批評〉、彭毅著，〈離騷眾芳的神話世界〉兩篇小論文，及中國：湖北人民出版社所印行的《山海經的文化尋踪》（上）、（下）。

[8] 參考吳潛誠著，〈觀覽寰球文學的七彩光譜—《桂冠世界文學名著》匯編緣起〉，頁2。

[9] 寒川著，《樹的氣候》（新加坡：島嶼文化社，1979年），頁4。

[10]方北方著，《樹大根深》第一章，頁11。

[11]同上註，第九章第五節，頁209。

[12]錢穆著，《中國文化史導論》（台灣：台灣商務印書館，1999年），頁24。

[13]參考關於吳天明著，《中國神話研究》（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頁254—255。

[14]參考楊清江編著，《中國名勝大觀（下）－－石‧洞‧樹‧木‧碑‧橋》〈古樹名木—洪桐大槐樹〉、〈古樹名木—北京景山古槐〉（台北：漢欣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出版，2000年）頁736—745、頁790—793。

[15]方北方著，《樹大根深》第二章，頁21。

[16]同上註，第一章，頁12—13。

[17]同上註，第三章，頁48—49。

[18]王潤華著，《橡膠樹》（馬來西亞：泛亞文化事業公司，1980年），頁72。

[19]杜紅著，《樹膠花開》（新加坡：新加坡青年書局，1958年），頁17—18。

[20]黃萬華著，《多元文化語境中華文文學-第十三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山東文藝出版社，2004年）。

[21]參考柯嘉遜著，《馬來西亞華教奮鬥史》一書。

[22]參考林水檺主編，《創業與護根馬來西亞華人歷史與人物儒商篇》一書。

[23]「結構主義」是二十世紀下半最常使用來分析語言、文化與社會的研究方法之一。

[24]孫紹振著，〈論小說的橫向結構和縱向結構〉，頁53。

[25]同上註，頁58。

[26]參考陳來著，《古代宗教與倫理》儒家思想的根源（北京：三聯書店，1996年）。

[27]參考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版社，1995年）。

順序	敘述人物的命運和重要情節發展	政治歷史事件
1.起因	閩粵沿海地區移民馬來亞發展，有些自願有些被迫	家鄉盜匪戰亂頻仍
2.承續	南來奮鬥並決定落地生根，努力尋求發展	豬仔等契約工來馬來亞
3.風波	七七蘆溝橋事件發生後，南洋華人社會也因關心情勢而高度沸騰。甚至，有些人還因為愛護故國之心，回到中國效命	日軍南侵期
4.逆轉	馬共分子伺機滋事，於政治干擾下事業受挫受影響	緊急法令期
5.尾聲	原本回中國效命者紛紛歸鄉定居服務，體會本土更加重要。日後華人事業有成、子孫滿堂，且華裔之樹也日益巨大且根深了	歌舞昇平、太平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