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繭中──《M的旅程》解讀

 

唐瑞霞

台灣佛光大學文學系博士生

 

 

    

 

現代化之後,遠離傳統所帶來的自我價值的失落,使得萬物之靈的人類已然不知該將自己定位在什麼位置之中才是穩當的。馬森的《M的旅程》主要就在探討現代生活中,一個個體、一個自我應該如何自我定位、以安定心神的議題。M的旅程》所想解決的,其實是M企圖透過追求自由擺脫東方倫理羈絆以找尋自我定位的一趟追尋自我之旅。我們可以看到M亟力擺脫家族倫理羈絆的許多努力,他一直企圖破繭而出,可惜的是,我們無法看出他有所掙脫,仍是存活在那個他所亟欲逃離的體系之中。M雖然厭棄像父母般生活在繭中,但是,他所希望過的還不能算是明確的生命藍圖,卻也像一個繭般將他圈限住而未能超脫,M活在傳統與現在的糾結中。原想藉由拋棄傳統來破繭而出,卻未料仍活在繭中不得自由。破繭的方式,並不是一味地迎向現代、拋棄傳統可以達到的,M所一直致力追尋的理想有無可能必須回歸到將他塑形的傳統才能找得到?自我即是傳統洪流的一部份,要與傳統全然割裂、將自己全然孤立,其實已忽略了自我即是由傳統文化所建構出來的事實,人由傳統所形塑,要想拋卻傳統的所有影響是不可能的。作者並不企圖解決M所面臨的問題,只是企圖表彰M游離在不斷眩惑與迷惘的困境中無路可出。接受現代化,如果是突破傳統文化的具體實踐,那麼,如何解決現代化之後所一併帶來的疏離與茫然,恐怕就有賴我們努力泯除傳統與現代化對立的界限並藉助傳統所蘊藏的能量來破繭而出了。

 

關鍵字:存在、馬森、M的旅程、自我追尋、身份認同

 

 

M的旅程》[1]作者是馬森先生,他是一位對人類社會的發展深具使命感的作家,他的生命在輾轉跋渉了亞、歐、美三大洲之後,有了豐富而飽滿的經歷,卻「益發感到對人類社會現象之難解與人類前進之渺茫」[2]所以在他的創作中,常可見到他對人類根本問題的關懷,他曾在〈四十年寫作的歷程:反省與自勵〉[3]一文中提到個人的創作態度是「在虛構的創作中,寧願捨棄正面的批判,而去尋思人間更為根本的問題:生、死的迷惑,愛、恨、貪慾的掙扎,自我的尋求與定位,個人與他人綰合的種種關係……借著不同的情境、不同人物的經驗,去繼續細味與覓索」這樣的創作態度與基調,也同樣出現在《M的旅程》中,本書尤其著力在「自我的尋求與定位」的主題上。作者曾在〈繭式文化〉[4]一文中提及:「文化為人類的生活帶來了意義,為人類的生存賦予了某種目的,同時也就形成了某種束縛。正如繭之於蛹,既保護了蛹之生存,卻也限制了蛹之發展。蛹蛻變為蛾,勢必破繭而出,始可生存。……中國固有文化之繭,保護了中國人的生存,但到頭來也不免限制了中國人之發展。」而當我們在迎向現代化的同時,是否可以算是突破了固有文化之繭呢?抑或是仍身在繭中呢?作者便以象徵化的筆觸在《M的旅程》裡表達了這樣的疑慮與憂心。

M的旅程》全書充滿著「現代人」對人類命運、自身價值與生命意義的探尋。「現代人」游離在「傳統」[5]與「現代」的兩端,究係能如何自我定位?究係該如何自我定位?本書從1984年開始創作,至1989年完成最後一篇旅程而彙集成書。五年的創作過程中,作者恐怕無可避免地將浸沈在一種由分析現代生活所導致的現代人所特有的痛苦迷惘而又想企圖超越的複雜心理中。作者透過M的幻覺與夢境等心理意識活動來突顯現代人的荒誕與迷惘。全書充滿著象徵的筆觸,主角M的思維與內心的矛盾在此書中有一連串的雷同反映,所以此書雖收集了九個單篇小說,但全書風格一致,故視之為一長篇小說的串連,亦無不可。

作者所經營的時空,並非是一般人的意識所能達到的超時空與超感覺的另一個世界,一如吳海燕所言:「在這個獨立的時空領域裡,鬼怪幻景不已,卻瀰漫著濃烈的現實生活氣息,折射著現實之光,揉合著作家對現實的哲學思考和悲愴情懷」[6]。廿世紀以來的科技現代化,在帶給人類物質富裕高度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種新的精神飢渴的威脅。人們飽受追尋理想與現實失落的矛盾痛苦,甚至由此而引發精神上的創傷與變態知覺,所以,M的一顆不安的靈魂所體驗著的正是人與外在世界、人與自我的變形與脫節。作者將自我的探討投置在孤寂無援、錯亂糾結的時空中無路可出。

 

 

一.  破繭

 

M有感於生命現況的痛苦,而選擇逃離、驅避他所不能認同的生活情境。他抗拒生命倫理所衍生的羈絆,無論此羈絆是來自父母或子女,所以M與人群(家人)的關係是充滿敵意的,我們可以從書中頻頻出現的與家人之間的負面關係中得知,例如:父母與他的關係不睦、前女友棄他而去的傷痛仍未平復,即使是妻子與他之間的關係也不融洽。當一個人會對追尋自由有莫大企盼時,往往源自於現況對自由的極度匱乏,而M就在自覺深受倫理羈絆的情況下,企圖追尋自由。他一直企圖尋找生命之意義,從他的鞋子都走得張開嘴了,可知他一路追尋路途之久,「人,總要從這個世界上退去的事實,使人無法不留戀根生的土和根生的時代」[7]在長期流浪之後,M選擇回歸故土,但是,當他終於回到日思夜想的故鄉,所見到的卻是殘破、沈悶、了無生氣:看著父母變成繭人與蜘蛛(M的旅程〉)、整棟老屋充溢著霉腐之氣(〈鏡〉)。當他看著父母跨不出就M而言看來非常狹窄的生存空間時,他感到無比的痛苦。從〈繭人〉一篇中所提及的「人人遲早都要作成一個繭」(p36)、「不用看世界,非常安全」(p39),「在繭中大家都很幸福」(p40),類似父母這樣地作繭自縛、滿足於方寸之間的幸福與安全,並不是M所能接受的。

M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存活,不希望像他父母般只求安於現狀地畫地自限,「人人遲早都要做成一個繭」意謂著人遲早都會形成一牢不可破的成規,將自我圈限在其中,甚至自得其樂。安於成規,不也如同置身繭中一樣了無生趣嗎?生活在繭中,應只是生命的一般「過程」,結繭應是為了破繭而出,倘若只安於生活在繭中,那不就註定了死期嗎?

M,身為一個被現代化洗禮的人,面對將他塑形的原生家庭的羈絆,只是一味的反抗與執意的出走,如在〈迷失的湖〉中所表現出的反抗父母的言語:「我不屬於你們、不聽你們的任意支配、不理你們的無理取鬧」(p82)、「你說你們愛我,你們可懂得什麼教作愛?愛是呼山山來、呼水水到的嗎?愛是要聽從你們命令的嗎?愛是要受你們管轄的嗎?如果這也叫做愛,請你們快快把這樣的愛拿回去!」(p84)作者也透過這對父母對待另一個兒子的方式,如:「這個兒子我們要好好地管教起來,用繩子綁好,裝在籠子裡,每天給他點涼水,聽話呢,就給點吃的;不聽話呢,就一頓鞭子」〈迷失的湖〉,讓我們瞭解M之所以想極力擺脫父母糾纏的原因。如此濫施權威,據兒子為己有,不能懂得兒子內心需求的父母,M選擇遠離,M認為兒子存在的意義對他的父母而言,不過只是為了滿足他們的支配慾而已。於是,種種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往往在無形中成為強迫人、而且使人慣性地「心甘情願」地壓抑本性的一股巨大力量,如若不屈從於父母的支配,就好像僅有出走一途,在此強大的壓迫中愈發容易呈顯出追尋自我以至出走的一種反彈與必然,如M反覆呼號的「我非要有決定我自己前途的自由!」(p66)、「我不屬於任何人」(p82)、「我要用我自己的辦法活」(p36)M的辦法就是藉由擺脫傳統來追尋自由、並建立起自我的主宰性,但是否真的可以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這樣的「出走」,其實不盡然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全然與傳統割裂是否就是好的?在傳統的洪流中,要找出自我、走出自我的一片天,將自己孤立在傳統之外、並與之對立,這場拔河,其實對傳統而言無啥意義,反倒是對M這個現代存有的人而言,意義是相當重大的,一味想擺脫傳統的束縛,但是一旦完全孤立於傳統之外後、在那個強烈反抗的對象消失之後,如何安頓自我生命的沈重命題,才開始紛至沓來。M雖對父母的生活模式抱持負面的看法,但就存在而言,他們能將自我安頓在他們自己所熟知、所喜歡的模式,而且自認為幸福,其實,未嘗不是好事一樁。M所厭棄的是父母對他的束縛與「不當」的期望,例如期盼他成為一傳統的、聽父母之命行事、中規中矩不要有反對意見的好兒子、安於傳統的好兒子,這樣的期盼與M所企圖想過的生活相左;那麼,他也應反轉過來尊重父母的選擇,當M大聲疾呼父母過度干預他的生命、不夠尊重他個人的生命自主性時,那麼,他也應該留給父母相等的生命尊重,而不應有負面的看法與情緒。作者曾在《追尋時光的根》[8]中指出「每個人對生活都有自己的『視境』,也都有依照自己的視境來安排自己生活的權利」如果M認為自由選擇的原則是人們的基本權利,那麼,即使他的父母所選擇的未來道路,溢出了M所期盼的範圍之外,M也只能尊重父母的自由選擇並且應毫無存成見地予以接受。

M選擇用逃避的方式抗拒他所不認同的生命情境時,例如:逃離繭人與蜘蛛(P40)、逃出遊樂場(P28)、逃開繡癬的婦人(P23),其實也表示他尚未能完全走脫去尊重個別生命應能有個別獨特發展的生命態度,他仍坎陷在逃離固有傳統生命情境的壓迫中,而未走出此一困境。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都是不相同的,當M不能接受他人生命型態的同時,他們卻都能安於自己的現況、且認為自己很幸福,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雖然明顯易見的是他們的幸福絕對不是M所想追求的幸福,但是,M所想追求的幸福,倘若施加在他的家人身上,難道就真能讓他的家人們感到愉快和滿意嗎?

 

 

二.  尋夢

 

M所企圖擺脫的,其實正是他所企圖尋找的。M想逃離家庭的羈絆,卻一直企求湖的安慰。M出發去追尋他的理想──尋找他夢想中的「松林之湖」。因為M所想追求的生命就是溫柔、靜謐、和諧的感覺,他想重溫那與母親之間的溫情的滿足,我們可以從他想藉由超越生命、擺脫痛苦、重回母親溫情的懷抱(P80)中明白看出「湖」所象徵的正是母親的子宮,他之所以想與湖合而為一,正是想重回母親溫情的最佳證明。「世間的男人愛上一個女人,都是為了想到他原來出生的地方去」〈一抹慘白的街景〉這個意念可以支撐全書中M對「母親子宮」追尋的架構與佈局,例如:〈一抹慘白的街景〉、〈迷失的湖〉、〈追鳥〉等篇章中均可見到。因為此一溫情的感覺隨著M 進入「象徵秩序」[9]之後被壓抑了,所以,我們看到M一直企圖抗拒象徵秩序中的父權主宰、企圖回歸「湖──母親子宮」的溫清懷抱。「湖─母親子宮」的溫情具有無比的魅力,引發了M無窮的慾望,使得M無法不被此一欲望所吸引。這個夢中湖,是M可以安頓身心的處所、是M可藉以超越時間侷限的愛戀對象,它與外界是完全隔絕的,充滿了溫柔、安詳的母性柔情,與外界紛擾、征伐的世界迥異。這個松林之湖,就是M的夢中湖,此時的M來到這個松林之湖「有一種回到家中的感覺」(P76),回到了母親溫暖、柔情的臂彎,「湖──母親子宮」可以激發生命力,是M以為可以超越生命的障礙、跳出時間掌握的一個憑藉,然而他的父母卻在此時出現,也給了M宣示拒斥的機會,此時作者想表述的,其實並不是要探討M與父母雙方之間的對立,M所抗拒的是父母背後的一大套倫理綱常。他所想逃離的,其實是象徵秩序中的律法、傳統,並不是想遠離溫情。象徵秩序中的父母出現在M清醒之時,他拒抗象徵秩序的介入,所以希望與父母之間切割干連,是故,面對焦急的父母前來尋找,反倒回以「我是死是活與你們有什麼相干?」(P81)「我不屬於任何人」(P82)M拒絕接受象徵秩序對他的操控,尤其是負面的任意支配與惡劣影響,因為M的父母始終將他視為他們所擁有的部份財產,未能認清與尊重M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所以,當他想獨立自主時,他的父母就會認為M忤逆。當他們失望於M的絕決而離開他、離開松林之湖時,仍沒有改變對兒子擁有充份支配權的觀念與態度。

M一向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不喜歡受到意外的騷擾,即使這騷擾是出於善意的,對他而言也會形成一種難以忍受的侵迫」(P184)。在〈遺忘〉一文中,明白地昭告慣常安定的傳統的M已死,傳統的M是那種「牽了一個女人和一群孩子的男子,他有那種需要;他也遵守那種社會的傳統。」(p61)而現存的M卻是「一隻獨飛的鳥」(p61),受不了任何形式的羈絆。M的妻子認為已給了他所需要的自由,但是,當她的措詞用到「給」字時,已是某種施予。真正自由的無拘無束是由內而外生出的,不是由外向內地被給予,所以,被給的自由仍免不了屬於某種型式的羈絆。M一直不肯把感情依附在倫常關係上,我們看到他所企圖掙脫,又無能掙脫的無奈。

 

 

 

三.  身份認同

 

M的痛苦,表面上,好像是來自外在的傳統壓迫與理想的難以尋覓,但實際上卻是他自己內在的身份認同問題。真正的自我存有應由自己來界定,而不應依據外在的看法。M所企圖孤立的是自己所認為正面存在的M,而不是一個多元而全面的M。倘若只是一廂情願的割捨部份負面的自我,以圖成全部份正面的自我為自我的全部,那麼,這樣的努力顯然是惘然的,我們可以在〈鏡〉文中所探討的自我關係中得知,鏡子外面的M其實就是鏡子裡面的M、鏡裡的M就是鏡外的M,二者之間其實沒有界限,也不是非得「消滅」,或是「否定」另一個自我不可。自我的存在是多元而複雜的,我們所應調整的態度是以更細膩、更包容的態度去面對自我的多面性。但是,一個人如何能夠對自己的存在,找到依憑的證據呢?我們似乎就像M一樣,「從未想到要為保有獨佔自己的形體找出證據,好像專利局也並不負責做這一類的鑑定或登記」(p30),所以,一旦遇到像石下人在詰問M的存在獨立性時,恐怕也難免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M的旅程.石下人〉一節中,M壓死了石下的M。石下的MM只是一頭屋頂上的騾子,但是,作者在〈M的旅程〉文末所安排的在屋頂上的騾子,卻是一具騾子的屍體,若將兩處作一對比,是否意謂著M的另一個自我也已死亡?當M從充滿霉腐之氣的老家逃命也似的跑出來時,他對自己的生命現況顯然是不滿意的,因為M對「自己」到底是什麼的定位感到無比茫然。當生命(對存在的認知)被隱沒在幻覺時,將會使得M感到無能自控的懼怖(P75),此時的M該如何建立他的主體性呢?M企圖藉由「追本溯源」來定位生命的存有,經過長久夢中湖的追尋之後,他日思夜想著故鄉的安慰。故鄉是他所誕生的地方,也是形塑他的所在,所以,M想藉由這次的尋根之旅中,企圖找到一些認同,可惜的是,他所接觸到的盡是殘腐、陳舊與了無生機的景像。M一心想追求認同,卻在過程中失望、屢遭挫敗,這樣的不堪,讓他沒命似地逃離,所以,當他離開那棟陳腐的老屋之後,才得以見到滿街的陽光,看到了陽光,就仿若看到了「生機」。如果屋頂上的騾屍就是石下的M所說的那個M,那麼,當這個M所覺得失望的自我(想藉由故土認同卻失敗的自我)已死時,局外的M,也仿若有了重生的契機,所以M「覺得十分快樂」。

作者想探討的,其實是一個身份認同的問題。主體性是被論述而得的,M的父母對他們自己身份的認同(比如包括對子女擁有絕對的支配權等)是受到整個社會的價值觀(或稱作某種公共論述)影響而建構出來的。M對主體的認知則是在現代化與東方傳統倫理之間被論述建構。M在進入象徵秩序後,已經無法確切的感知真實的自己為何。由於「真實的自己」與「象徵世界」的自己之間存有一段差距,所以,我們常會求助於社會所提供給我們的訊息,來解決主體性的「天生內在衝突」[10],例如:M藉由照各式各樣不同的鏡子來修正對主體自我的看法,不會僅僅執著於單一的鏡子所呈現出的對自我的認知(尤其是負面的認知),而較能容納不同的自我多面向與衝突。所以,在M與父母之間,表面上看好像是M與父母之間的衝突(姑且不論他所拒斥的是父母背後所代表的傳統倫理綱常),但實際上卻是「真實的M」與「M自己的想像」之間的衝突(這是M的天生內在衝突)。真實的M其實是有多種面相的,但是,M卻只一味執著在「自己被羈絆」的單一論述之中,所以,一直處身困境無法走脫(因為自己被羈絆了,所以想追尋自由),但真正羈絆他的,卻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父母。老者直言M的困境是由他自己所編織出來的(P86)老者因為「不以跳出困境為意,所以我是自在的」(p87),而M卻自始至終都在困境中奮力掙扎,這樣的反抗,不過使M顯現出一副比可憐蟲更可憐的面相,但老者的意思卻不是叫M認命或是逆來順受,而是應該讓所有苦痛自由來去胸中、無所滯礙,不必外求於西方極樂,我心即一片淨土,不是跳不跳脫困境的問題,而是在你的心態上如何因應的問題。所以老者要求M應該要「無視夜湖,回頭是岸」(p88),不必外求,回到正常軌道,轉變心態,即會有很大的改變,是自己內心的問題,其實無法靠外力解決。一旦我們能夠不把困境當作困境時,困境自然就無法束縛住我們,一如卡繆所改寫的「薛西弗斯」的神話故事般,當薛西弗斯不認為日復一日的推石上山是一種懲罰時,那麼他已然從這樣的懲罰事件中走脫了。〈追鳥〉中,代表象徵秩序的老者從M的腳趾含起,一寸一寸又是大口大口地把M的一隻腳,及至全身吞噬掉,當他被老人整個吞噬後,再睜開眼睛時,就摸到了自己已長了一把鬍鬚;M究竟是因無法掙脫象徵秩序的吞噬而心魂飛逝,亦或是那老者即為M自己,是M自己被自己一味執著於追尋的堅持所吞噬因而變老?只要斷然割捨、自可超拔,一味耽溺貪戀而終被吞噬的命運又豈非自招?追根究底,在逃離傳統的束縛後,其實不見得可以帶來期望中的自由,因為,只有人類本身才是制約和禁錮自身的真正主宰。

同樣的,表面上看〈鏡〉文中,好像是M(人)與鏡子(他人)二者之間的衝突,但實際上卻是「真實的M」與「M自己的想像」之間的衝突。真實的M其實是有多種面相的,但是,他自己所想像的M,卻是否定那些負面的自我,進而將此一負面情緒發洩在鏡子上,如:M在故居鏡中所看到的是一次比一次醜陋的自己,因為此鏡從來無法顯示出M的任何優點,專門暴露短處「我現在才明白,在你的扭曲下,我任何長處都會變成缺點。這時候我面對的不是你,而是難堪的自己。你又叫我怎能廝對著一個如此醜陋的自我生活?(p115)此處的重點是,表面上好像是厭惡面對鏡子,但是真正害怕面對的卻是醜陋的自我。然而,誠如鏡子所言「鏡子的功用就是顯示出照鏡者的真面目」(p110),所以M所看到的醜陋的M,也是M自我的一部份。M在照了別的鏡子之後,才知道自己的鼻子原來是挺直端正而不是歪歪的,但是,值得懷疑的是:M又怎麼知道那個鏡子所照出的挺直的鼻子是M鼻子的真正面目呢?還是,只要能照得出好看容顏的就是所謂的好鏡子呢?是不是,我們永遠只希望看到我們所想看到的、所肯定的面容呢?所以,當鏡子照出負面的形象時,我們就會憤怒、無法接受。鏡委曲的說「我沒有故意扭曲,我照不出你別的樣子,不管我多麼努力,我總也辦不到」(P117)一如我們所呈現給朋友的面貌,就是朋友所能對我們認識的全部,如果我們刻意隱瞞部份的自己,那麼朋友對我們的評價,必定就受到限制,所以,開放多少自我讓他人認知與體會,其主控權操之在自己手上,就像照鏡子一樣,當我們刻意用衣物包覆住我們的軀骸時,又怎能埋怨鏡子照不出我們全部真實的容顏與形象呢?再者,也應考慮的是,鏡子在被製作的時候也已被定型為可以反映出怎樣的效果,例如:照哈哈鏡與照一般正常的鏡子,其效果必然不同。這也是我們在照鏡子時應先存有的認知,一如朋友在看待我們時,恐怕也會有一先入為主的成見作為觀望的基礎,並不那麼必然可以全盤接受我們所給予的訊息(更何況訊息的傳遞,本就會有相當程度的落差存在)。

M在沒有再度看見鏡子將他的面容扭曲為醜陋的形貌之前,他仍無法肯定自己是否已從自己的心田中看到一個真正的我,後來證實的確是鏡子的緣故使得他的形象被扭曲後,他終於達成了回來的真正目的,就是確認了自己現在對自己的認知才是最正確的:「我此時看到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我。這個我並沒有一定的形貌,我要他是什麼樣子,他就是什麼樣子!」(p118)當他確認了心中長期以來的困惑之後,心中充滿了無限快樂。

我們原不該把自我的肯定建築在他人的看法上,「我自己原不該在你的反照中尋找自己的影像。真實的我在這裡。任何鏡子的反照 ,都不過是一個虛假的影子而已」(p117)、「真正的美醜是閉起眼睛來才看得到的,是不是?完全是一種自我的修為」(p117)要是早懂得這一點,照得美不美已不再重要了,照不照鏡子也不重要了。M終於明白了他並不是為了鏡子的肯定而生存的,他並不需要任何鏡子,而仍可以在自家的心田中看到自己。一個人的存在,並不是因為他人的反照而生存的,自我並不需要藉由任何人的反照才能存有。

全書中,M只有二次心中充滿了快樂,一是〈M的旅程〉中,M在擺脫故居的陳腐之後,與眾人一齊觀望屋頂上的騾屍時(那個騾屍象徵著活在負面情緒中的M已死);一是回到故居,見到鏡中「被」扭曲的容顏、解決了心中長期以來的困惑之後。這兩次的快樂,都出現在M捐棄負面的自我之後,但層次卻不相同,第一次是因擺脫負面的傳統包袱而喜悅,第二次卻是在甩脫傳統包縛、往外尋求自我定位之後,又回過頭來訴諸自己來確認自我的真正形貌,於是,M不再坎陷於外在的否定而充滿喜悅。

 

 

四.  生活在繭中

 

M心中,現代化思潮與傳統中國家族倫理觀念二者的界限是相當清楚的,我們看到他一直心向現代而拒斥中國傳統的家庭觀念。但是,二者的界限真的這麼清楚嗎?真的只要張開雙臂、袒誠地擁抱現代化就能解決M所面臨的難題嗎?他所視之為羈絆的、負面的家族關懷,其實也正是M之所以成就為M的基礎所在,斷然不能藉由割裂、逃離的方式建構一全新的自我。

在現代中國人迎向現代化、拒斥家庭包縛的同時,作者也洞察了現代人所面臨的在這兩股力量拉拒下的痛楚,眼見舊觀念的應當背棄(但是現在的我卻是由舊觀念所建構成的),眼見迎向現代化、追求個人自由好像才是一種比較高尚的價值觀。但是,真是如此嗎?對還未能確切掌握到西方那種純粹自由的M而言,無寧說一切均仍屬理想而已、尚未能確切地感受到,所以,生命對M而言,無論如何總是痛苦的,我們會發現,M時常會對他所觀察到的人們的生活現況感到悲憫,所以常會表現出「悽慘」的情緒,全書中很少看到M表現快樂的時候,即便是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夢中湖,其滿足的時間也不過一夜,之後就又出現了只會管教他、不懂得愛他的父母或妻子或曾拋棄過M的前任戀人。所有「發生的一切,都使他不知所從,但又無可奈何地非遵從了這唯一可循的軌跡前進不可,否則M就頓感自己已經不存在於世了」(P52),有關M的當下生活,總是呈顯出這樣無可奈何的存在模式。但是,摒棄現有一切之後所得到的自由,就真是完美無瑕嗎?不過也只是為了解決傳統所帶來的負面壓迫而引發出的一種對立的解決方式,但是,傳統與現代之間真有那麼大的高下差別嗎?傳統雖帶來羈絆不自由,但也帶來一穩固的力量,安定此中的人們,讓他們的生活有所依歸。要想藉由斬斷過去、全面迎向未來,就難免如M一般,時常不知己身何在何往了。舊的社會秩序被M全面否定、新的社會秩序尚未全面建立,於是,人就在這二者之間拉拒,常常不知己身何在。

黃碧端把《M的旅程》當作變形記來解讀,透過時空的不斷交錯與角色的不斷變形,說明了不可固定的單一邏輯[11]。〈M的旅程〉中,進出遊樂場的人都是皮包的機器人,遊樂場的旋轉木馬是由活生生的袋鼠被安排成木馬式的機械動作、活的狩獵物被規律地安排在獵場中等待被射殺,整個境域充滿死亡的氛圍,讓M感到悽慘。在鬼屋中,軌道兩旁的籠子內關著的是M的被封口、刑求的同類。真正有靈有肉的人類被關入鬼魅般的牢籠,而主宰時空發展的卻是冰冷無情的機器人,這樣的刻劃場景,無疑地諷刺了人類在現代化之後所具有的「工具化」特質、毫無生機可言。

M所看到的生活在現代建築中的現代人是冷漠的。現代人的人心日漸疏離,不再能寄望傳統左鄰右舍的守望相助,而只能藉助沒有情感、沒有溫度的鐵窗來維護身家安全,反倒是鐵窗內的植物還會從鐵窗冒出(P41),想掙脫蕃籬,追尋自己的陽光與生機,然而人呢?僅止於安於現狀的滿足嗎?歷史的發展有其脈絡存在,絕不能被切割而片面獨立。生活的標的,不應是被抽離出來的單一存在,此一標的應與我們所有的生命息息相關,不應為了成全未來的目標而犧牲過程中的所有生命經驗。作者對舊居的描寫都是荒蕪傾圮(如:〈鏡〉)、霉腐不堪的(如:〈M的旅程〉),但是,作者為什麼安排M在以負面與殘破的角度看待故居的同時,卻仍對過往的生命戀戀不捨?例如:M認為「在逝去的世界裡,還有很多角落我沒有走到。我現在才知道,一味在時間裡往前趕是多麼荒謬」〈迷失的湖〉(P78),言語間,充滿了對過往生命的戀戀不捨;M存活在回顧之中,在〈遺忘〉中,他所認為還未來臨的未來,卻是M妻的當下現實,就她而言,可以看出M不願活在當下,只願接受過去的種種,在此,我們看到了M的矛盾。一方面,M想擺脫傳統倫理的羈絆、一方面卻又對過去種種戀戀不捨;在〈鏡〉文中,也有這樣的矛盾出現:「橫豎別的鏡子總是都比我強!那你為什麼又要回來?回到這個破敗的房子裡來?來看像我這樣一面只會顯示出你的缺點的破鏡?」(p114)這是一個有趣的提問,M為什麼還要回來?在他出外多年,照過多面不同的鏡子、建構出有自信的形容之後,他為什麼還要在意這面「破鏡」的反照?是不是因為這面鏡子是第一面讓他看到自我的鏡子?M對自我的認知首次從這面鏡子開始,對他的影響也最大,所以即使M已在別的眾多鏡子之中肯定了自己,但是,他終究無法釋懷於故居之鏡對他面容的「扭曲」,以至必須回來親自證明。由此,我們也可以知道這面鏡子的反照對M而言,還是相當有份量的。正如M不是不知道M的父母對他的負面影響,但是,在他經歷了長久的追尋之後,仍選擇回到故鄉尋求認同,由此可證,人們對於形塑他的傳統的不可拋棄,即使是再怎麼鄙夷,卻仍時時想藉由過去歲月的認同來解決現下的痛苦與困境。M所摒棄的傳統、所肯定的現代化,其實是被教育出來的,其思想、觀念是被建構的,所以對於傳統認為好像應該全盤否定,但是,我們實應以更寬容的角度面對現代與傳統衝擊下的種種矛盾與不安,應適時多予尊重不同的聲音與不同的態度。當外在世界對自我的定位與內在自我本質有衝突時,我們所應做的,不是「消滅」此一差距,而是應努力居中權宜、協商與尊重差異性。

M雖是經由身份認同解決了自我的定位,但是與外在的互動應如何安排,則尚待M的破繭而出。他雖然厭棄像父母般生活在繭中,但是,他所想過的還不能算是明確的生命藍圖,卻也像一個繭般將他圈限住而未能超脫,M活在傳統與現在的糾結中。原想藉由拋棄傳統來破繭而出,卻未料仍活在繭中不得自由。

 

 

五.  結論

 

黃碧端在序言中曾經提及:「《M的旅程》是費解的。它似乎太『新』,讀者得重新學會適應這樣的閱讀經驗」筆者則認為,《M的旅程》之所以令人費解,是因為作者已然擺脫寫作《孤絕》時的生澀筆觸[12],而代之以凝歛、成熟的功力,展現當代文學的特質、充滿了當代理論的解構手法,例如:作者藉由夢境般的故事內容探討「真實」。何謂「真實」?那是一種主觀的認定?還是有客觀存在的可能?真能客觀存在嗎?我們可以在書中看到作者透過時間的跳越,把真實展現得如真似幻、如夢幻泡影,例如:〈遺忘〉M誤闖至十年後的未來。又如:〈迷失的湖〉中,M所夢見的湖「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雖然只是夢中的真實,卻似乎比生活中的真實更要真實」(P73)這段對「真實」探討的話頗值玩味。當M自覺夢中的真實比生活中的真實更真實時,恐怕就意謂著那個夢中湖的存在值對他現實的生命而言,更具有根源性的吸引力與魅力,他所想回歸的夢中湖,也就是他潛意識中所企圖追尋的生命歸宿所在(將生命意義定址在夢中湖的追尋)。又如:M「意會到這世界的怪異,比夢中的情境更甚」(P74)意謂現實比夢還虛幻,然而,究竟是夢還是現實較逼近「真實」?在反反覆覆的詞語中,我們看到了作者對「真實」一詞「去自然化」的顛覆。

再者,《M的旅程》之所以會令人費解,與全書所展現的時空交錯的旋轉特質有很大的關係,全書共計九個篇章,除了〈鏡〉一篇沒有時空錯置外,其餘八篇均有時空跳躍、不知己身何在的暈眩迷惑,整本小說很容易讓讀者覺得一直在交錯旋轉中進行,例如:〈一抹慘白的街景〉中,他幼年時相識的女孩與駝了背的皺臉的老太婆交疊出現,整個故事不住地循環,給予人一種時空交錯旋轉、暈眩的感覺。〈畫荷〉一文,一再地暗示不知己身何在,例如:「M詫異地自問:何以會睡到這樣的一個所在來?」、「M細思前因後果,不得要領,也只好不去管它」(p148)M對何以會來到這一個所在「實在百思不得其解」(P150)、當他想要找尋相機拍下美麗的荷花時,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相機,但不知是從來沒有,還是以前有過而現在不見了。當M醒來之後,竟發現畫紙上已經塗滿了線條,「M不記得是在瞌睡中塗畫成的,還是在瞌睡前已經畫在紙上,因為瞌睡的綠故,沒有來得及細看」(p153)。〈過關〉一文中,也同時出現了一種錯亂的暈眩之感。當M正在為解去別人的鞋帶為己所用而感到罪惡時,讀者卻苦惱於他所解的是否就是M自己的鞋帶。

作者巧妙地交疊運用了「M」的抽象代號造成了讀者感受上的混淆,以致難以辨別其真實性。如果連疼痛、悲傷都可以因論述而有不同層次時,那麼,讀者在面對書中未來與過去之時空交錯時,就不需有那麼大的眩惑感了。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未來、過去與當下的界線也時常是模糊的,當我們偶遇十年不見的老友時,對此一老友的感覺可在動念之間就立刻回覆到十年前對他的舊印象,而這十年的空缺卻永遠存在那裡無法被填補,可是,實質上十年的歲月,在他身上所發生的種種事件與變化完全可以在我們的腦袋與想像中被忽略。如果我們一直想用慣性思維去釐清M在過去、現在、未來遊走的不確定性,究竟有無意義呢?或者,我們可以這樣發問:把過去、現在、未來界定得涇渭分明究竟對M有意義,還是對讀者有意義?這是作者巧妙的安排,當讀者會產生眩惑時,其實是讀者只能以單一的因果慣性去思維所造成的結果。這樣的眩惑表面上看來好像是作者刻意造成的,但是,實際上把讀者搞得暈頭轉向的,卻是讀者自己。因為,如果讀者不堅持「過去─現在─未來」只能單一順向發展(其實在現實生活中,許多思維始終是交錯進行而無罣礙的)那麼,或許眩惑就可以被消弭。試想,人為什麼非得隨時明確地知道自身所在不可呢?藉由思維的無疆界,我們大可自由來去過去、現在與未來之中,即使彼此(三者)縱橫交錯,對我們而言,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本書不斷在探討自己與自己的對話,與其說此書在思考人與荒謬世界的關聯,無寧說是在追尋現代生活中,一個個體、一個自我應該如何自我定位、以安定心神。M的旅程》所想解決的,其實是M企圖透過追求自由擺脫東方倫理羈絆以找尋自我定位的一趟追尋自我之旅。M與人群之間的關係是疏離的,人生的存在彷若是荒謬的,人與人之間也沒有什麼固定的意義與關聯,彷彿一切都可以重新排列組合成一種新的關係,中間串連的脈絡其實是非常薄弱的。我們可以看到M亟力擺脫家族倫理羈絆的許多努力,他一直企圖想破繭而出,可惜的是,我們無法看出他有所掙脫,仍是存活在那個他所亟欲逃離的體系之中。破繭的方式,並不是一味地迎向現代、拋棄傳統「從『傳統』到『現代』是像流水一般流下來的,絕不能把『傳統』與『現代』截然分作兩極」、「檢核『傳統』與修正『傳統』,都並不是否定『傳統』或取代『傳統』。」[13]M一直企圖在尋找理想中的「和平、溫柔、美麗的湖」(p77),並相信這個湖擁有可以鼓舞他超越生命的力量,希望用這個理想之湖的存在來填補心靈的空虛,但是,這個湖有無可能必須回歸到將他塑形的傳統才能找得到?自我即是傳統洪流的一部份,要與傳統全然割裂、將自己全然孤立,其實已忽略了自我即是由傳統文化所建構出來的事實,一味向外追求的結果將發現所有的反抗其實都是反抗不了的,最終只換來「生受無終、超脫無望」(p87)的結果,反倒不如回溯自身存在的本質來得有效,人由傳統所形塑,要想拋卻傳統的所有影響是不可能的。現代化之後、遠離傳統之後所帶來的自我價值的失落,使得萬物之靈的人類已然不知該將自己定位在什麼位置之中才是穩當的。每日機械式地上班、下班,所有時間的縫隙俱被繁複的瑣碎生活所填滿,慌張地應對接踵而來、川流不息的工作後,「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的簡單命題,恐怕都將成為不易回答的禪門問答了。作者並不企圖解決M所面臨的問題,只是企圖表彰M游離在不斷眩惑與迷惘的困境中無路可出。接受現代化,如果是突破傳統文化的具體實踐,那麼,如何解決現代化之後所一併帶來的疏離與茫然,恐怕就有賴我們努力泯除傳統與現代化對立的界限並藉助傳統所蘊藏的能量來破繭而出了。

 

 



[1] M的旅程》馬森著,時報文化出版,民83年初版。下文頁數皆以此書為準。

[2] 參考《孤絕》(P13)馬森著.麥田出版社.民89年初版。民68.09聯經也有出版。

[3]參考《追尋時光的根》(P119)馬森著.九歌出版社.民88.05.10初版

[4]參考《繭式文化與文化突破》(P12)馬森著.聯經出版社.民79.01初版

[5] 這裡的「傳統」是指被「現代化」洗禮前的社會模式。

[6]詳〈「放逐的靈魂」──試評馬森「M的旅程」〉吳海燕撰《文訊雜誌》革新第68期(總號106)民83.12  10-12

[7]同註3,前揭書P7

[8]同註3,前揭書P78。

[9] 此處「象徵秩序」乃指拉康鏡像理論中的象徵秩序 。參考杜聲鋒所著之《拉康結構主義精神分析學》遠流出版公司出版。1997

[10] 參考齊切克的「天生內在衝突理論」。

[11] 參考《M的旅程》書前序,黃碧端撰〈愛的形變〉.

[12] 作者曾在《孤絕》(同註二前揭書,P9)一書的三版序言中指出:「《孤絕》是一本十分用心的作品,不止在內容上,而且在形式上有許多實驗性的嘗試。實驗並不一定有成功的結果,但卻必定有些獨特之處。也正因為是實驗性的作品,生澀之處則在所難免」這當然是作者的自謙之詞,但我們的確在《M的旅程》中看到了更加成熟圓潤的當代文學表現手法。

[13]同註4,前揭書中〈再論傳統與現代〉一文(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