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落霞之戀〉析論  

潘振宏  

台灣佛光 大學文學系碩士

謝清（一九四七─），原名謝國華，新加坡人，謝清為其筆名。尚習武，是空手道三段持有者。其所著作之詩集有：《哭泣的神》（一九七一）、《鶴跡》（一九七九）；小說集：《醉了芒草》（一九七三）；散文則收集於《十三人散文》（一九七七）中。一九七六年，謝清的第一本詩集《哭泣的神》被推舉為一九七一至一九七四年所出版的最佳華文詩集，並榮獲一九七六年全國書籍獎詩歌組得獎人。

謝清以落霞為題吟詠之作甚多，此僅諸多詩作之一。觀前人之作，以霞入詩詞者，不知千百，然其霞不限於晚霞落霞殘霞，朝霞亦常是書寫之對象，此則與謝清特對落霞獨鍾有所不同。

這首〈落霞之戀〉收入詩集《鶴跡》，作於一九七二年一月十日。綜觀全詩，寫景抒情，處處流露出作者對落霞的愛好，雖然寫景描繪多於抒情，但這不正顯現了作者對於落霞的「戀」情嗎？

撐你的髮姿

於風的舞中

便是更銀白的秋月

亦無色了

起舞是一朵白蓮的魂

晚霞斜暉落日之美，的確會令人心生戀情；黃昏之景，更是千古詩人不變的題材之一，李商隱〈樂遊原〉大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惋嘆；當然也有欣賞落霞之美者，如張耒「晚霞如畫照晴川」；唐人則有王周、韓琮二人特以「霞」為題作詩，不過前者以晚霞為對象，後者則為朝霞。

首段透過擬人的手法，將落霞的暉彩，由靜態之美，經過風的輕舞飛揚後，瞬間生動了起來，給人一種動態的美感。接著以銀白秋月作對襯，將落霞提高了它的美感地位。最後一句「白蓮的魂」，可算是作者對落霞之喜好的最佳詮釋，白，象徵著純真至上無暇之美；蓮，則有出淤泥而不染、清新脫俗之意；而且作者不只以白蓮作為落霞之美的對應，還以內在的、精神層面的「魂」——而非表象之美，作為心靈深層一種近於崇拜、信仰的美感之戀。

奔過綠野

落霞，你髮後的搖曳

直書著一種詩意

醉紅了天

更醉了那座山靈

落霞丹紅的光彩飛舞，奔馳於無際的綠野中，給人一幅曼妙鮮明的輕快圖像。在這綠與紅的強烈對比中，並不顯的突兀，因為落霞是微醺時的酡顏嫣紅，點綴著青翠綠野，一切彷若女子飄逸的長髮輕灑，愜意灑脫，毫無沉重之累。綠與紅的對比，蘇軾亦嘗有句，曰：「迢迢綠樹江天曉，靄靄紅霞晚日晴」(〈題金山寺回文體〉)。大抵今人難脫古人之思矣！

這樣子的詩情畫意，無疑是要讓人陶醉，況且那「酣酣霞暈」（陸游語），本就令人眼見欲醉，古人亦多以霞紅形容醉臉之狀，東坡有「醉臉輕勻襯眼霞」之句，陸游〈紫薇〉也有「但愛清樽浸晚霞」一句，又豈能使那青天與群山不為之酣醉呢？

如此落霞之紅，有了雙重意義，一是落霞酣醉之紅的色美，同時亦是令人為她陶醉之臉紅。另外，「醉了那座山靈」之「靈」，也和上一段白蓮的「魂」，相為呼應，呈現出自然間彼此交感的神妙。

許是喜悅梳洗過你的臉

愛看你眸中的水色

及你的洄漩

圍起，一種

一種沉積已久的感覺

「沉積已久的感覺」，好似要將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愛看你眸中的水色」宣洩告人，要將這愛戀已久的情意感覺，表白、抒發出來。從天光群山的為之酣醉，到作者的陶醉愛戀，是愛戀之情從含蓄到直露的層層推展。

春水早已綠過

落霞，你映紅了荷池

照見的又是什麼？

歸鴉之後

夜的荷葉上，冷露

能凝下多少素情？

山綠著

水流著天色

落霞，日落的柔風裡

你可瞥見時間的髭鬍冒著

青黯，遂長成

一種難以挽回的記憶

這二段作者表現了對落霞綻放美麗的時間短暫，對落霞瞬間之美的印象，有著遺憾，直追李商隱「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嘆。「落霞，你映紅了荷池／照見的又是什麼？」落霞照見的，是瞬間的美麗，比不上天光水色的永恆；歸鴉後的黑夜，大地無法將最後一絲紅髮挽留，所以在「夜的荷葉上」，冷露並不能凝下任何一點落霞的風情。

在黑夜取代那醉人眩麗的餘暉後，一切迷人的風采與短暫的愛戀，只成了回憶，「難以挽回的記憶」，那稍縱及逝的詩意、酣醉、喜悅，只可待追憶了。

只許，看你

看你看你看你

垂榕的心

太多的輪紋無法忘記

歌，便被千葉的綠

壓得很沈

很沈

落霞遂成了一種迷意

儘管只是短暫的邂逅與情愫，卻已交織成一段不可抹滅的愛戀。落霞之戀，不是落霞戀人，而是人戀落霞，是落霞的美與短暫，引人眷戀。縱然時間短暫，瞬間即永恆的美好記憶，也足以讓人無法忘卻。

「太多的輪紋無法忘記」，意思是說在紅與綠的交錯輝映中，每一次都被紀錄刻畫下來，在落霞每一次的舞動搖曳、奔馳中，作為襯托其奼紫嫣紅的背景，綠野青山，早已默默地為其留下每一次動人的丰姿。

作者透過對比互補的技巧，讓迷戀落霞的雅士，能從細微的線索殘影中，得到那曾經擁有的感覺，藉著沉重的綠。

「只許，看你／看你看你看你」，展現了一種為愛瘋狂、無可救藥的沉迷。從追憶中，落霞是「一種迷意」，亦是另一種美感，恐怕又是一段繼續令人愛戀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