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詩童話與科幻意趣──

論科幻與奇幻的童話想像特質

 

黃   海

台灣專業作家•靜宜大學通識中心兼任講師

 

 

(原刊於國語日報《兒童文學版》,2004919日)

 

 劉鳳芯編選的兒童文學論選集1988-1998《擺盪在理性和感性之間》,將童話、幻想故事、科幻小說合為一輯,三者各收一篇,其中之一就是我在國語日報發表的《科幻小說,童話特質的文學》,我是靠了一種來自創作經驗和觀察的體悟提出的概念,可說是我的「科幻新發現」。

科幻的定義眾說紛紜,我的看法很簡單,科幻小說就是一種童話特質的文學,我歸納出科幻定義的「最大公約數」,那就是:科幻就是合理的(超現實)想像,或看似合理的(超現實)想像。」這定義也可套用在奇幻上面,盡管你寫的是一般作品,如果依此概念寫作,就會不知不覺的蘊涵了科幻或奇幻的意趣。

科幻小說是一種想像力的文學,想像力的支撐點在於合理化,你的故事越有邏輯的支持,盡管寫的是超現實的世界,越有說服力,它與一般傳統的寫實文學判然有別,卻與兒童文學中的童話想像相交集,這就構成了科幻的童話特質。

反過來說,童詩、童話裡也可以找到科幻或奇幻的影子,且讓我舉例證明,先讀林煥彰的一首童詩:

 

公雞生蛋 [1]  

 

天暗暗,地暗暗,

公雞站在大門口說:

喔喔喔,我要生蛋!

喔喔喔,我要生蛋!

喔喔喔,

我要生個好蛋蛋!

 

天亮亮,地暗暗,

公雞跳到屋頂上:

喔喔喔,出來了!

喔喔喔,出來了

喔喔喔,真的出來了!

我生了一個好大好大的金雞蛋!

 

暫時撇開這首童詩不談,如果我說林煥彰在寫科幻、談科幻,你一定不相信,以為我腦筯不清,但有文為證,且看林煥彰自己在《兒童文學家》去年冬季號怎麼說:「公雞生蛋是可能的,使不可能成為可能,是要有『想像的可能』才能引起讀者的認同和共鳴;為了能預期取得讀者閱讀這首詩的認同感,在表面上就要使『公雞生蛋』這個想法達到『想像的合理化』。…這首詩的『趣味性』比『意義性』強,它主要是讓讀者讀後獲得一種『想像』、『遊戲』的滿足感。」林煥彰俺然是在談科幻的口氣,如果把「…使不可能成為可能,是要有『想像的可能』…達到『想像的合理化』…『趣味性』…『想像』、『遊戲』的滿足感。」這些句子串連起來讀,跟我早先提出的:「科幻就是合理的(超現實)想像。」不是雷同嗎?我的論文發表在二○○三年十月交大的科幻學術會議,林煥彰兩個月後發表,不約而同,不謀而合,他對科幻應該陌生,也不曾看過我的論文,他的思維卻與科幻創作不謀而合,這就反向印證了兒童文學中的科幻因子。

林煥彰自已不曾查覺寫出了科幻奇幻式的意象。如果沒有人人心中早先熟悉的「公雞啼•太陽出」的畫面,牽引讀者形成「合理的想像」,這個跳躍式的表現方式就難以達成美妙的境界。你只要改變句法試試,便可以發現變成什麼怪樣子,比如寫「公雞在跑步的時候生了蛋…」或者任何想得出的公雞下蛋的活動,都不會有原詩的意趣。再讀林武憲的<雞和蛋>:

 

一二三,雞生蛋,

三二一,蛋生雞,

到底是

先有雞後有蛋,

還是

先有蛋後有雞?

 

這首童詩表現的是對大自然生物現象的質疑,科幻創作常會對自然科學的部分有著跨大的假想,或提出各種假設幻想。再看林良先生的「螢火蟲」寫道:「螢火蟲,螢火蟲,你有一個小小的手電筒。」讓小生物有一個簡單的科技裝備,林先生不知自己在寫科幻,卻有科幻意趣,他也用上了科幻奇幻最常用的假設性描寫。另外隨手翻閱台灣童話作品,比如張如鈞的〈奇奇鎮的怪事〉假想字典發生搗亂事件,字都跳出來;劉思源的〈一樣國〉假想一個沒有不一樣的國度;張清榮的〈記憶袋〉假想一個有助孩子記憶的玩意兒。這些童話都有相當多的科幻奇幻假設在內。方素珍獲得牧笛獎的童話《一隻豬在網路上》、黃少芬入選九歌出版《九十二年童話選》的〈失誤的病毒〉,分別以網路迷宮世界寫的溫馨感人的故事,同樣具備了科幻的要素和趣味。

 

純粹的科幻童詩,我發現了一篇,是韓國Kim Yeung Kee的〈阿波羅十一號〉[2]

「哥哥,阿波羅十一號飛去看什麼」

「不是去看月亮嗎」

「不是吧

 月亮在這兒也可以看到

 是要看地球才去月亮

 不是嗎」

 

 上述的概念,跟我的一篇〈嫦娥城〉的兒童科幻小說不謀而合,我在小說中說,將來的月球建了嫦娥城,到了中秋節,居住在月球的人都在欣賞地球。

《愛麗絲夢遊奇鏡記》童話故事,充滿詩意幻想,裡面一個重要的奇幻設計是,愛麗絲走進鏡子裡發現奇妙怪異的世界。如果沒有安排愛麗絲走入鏡子的情節──看似合理的(超現實)想像──直接進入另一世界,這個童話的感人力量最少減半,更缺少了神祕感。《小叮噹》的故事裡,充滿了不同的奇幻道具,如果沒有這些道具,讓故事「看似合理」,人無緣無故飛起來,會多麼荒誕,就算《哈利波特》也得備有一根掃把才能飛上天,否則想像力就失去支撐。

 科幻小說裡充滿了童話精神,反過來印證,童話童詩裡也可以找到科幻意趣,這是因為兩者都有想像力在運作。


 


[1]本詩選自2003年冬季號《兒童文學家》第31期林煥彰<詩的告白─談「公雞生蛋」>200312月出版,頁40

[2] 參見趙天儀著《兒童詩初探》書內〈評陳千武譯韓國兒童詩〉,出版,199210月,頁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