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與兒童文學的

一九八○年代初，我在成人文學領域耕耘之餘調整了腳步，我的少年科幻《奇異的航行》獲得洪建全兒童文學獎，（之後入選「1945-1998台灣兒童文學一○○」），我也就正式闖入了兒童文學界，這一年兒童文學學會成立，從此，科幻與兒童文學展開了親密的交「會」。文學孤鳥，科幻長征二十年，科幻也伴隨了兒童文學學會二十年的成長。

為什麼科幻與兒童文學會如影隨形呢？（這個「會」字，要當動詞喔！當名詞嘛也行，這樣就一語雙關囉！）

當年我在未有十分自覺的情況往這個「交會點」走下去，經過二十年的摸索領悟，逐漸有些心得，剛好今年我就將在師大心文中心開設「科幻創作與兒童文學」課程，較早之前的今年暑期，兒童文學學會的另一會員，老友黃瑞田老師的碩論正是以我的作品作研究，當我知道他在台南大學暑期部開設了「科幻與兒童文學」，曾經拍案叫好，因為這兩者的交「會」原是多年來我的心領神會呀！

種種巧合，似是「科幻與兒童文學」另一階段的交會和起點。

整整一百年前的一九○四年，中國一位署名「荒江釣叟」的作者，在當時四大小說雜誌之一的上海《繡像小說》上面連載《月球殖民地小說》，成為華文原創科幻小說的開端,但只發表大約十三萬字、三十五回，便告中斷未能完成。小說記述一個叫龍孟華的湖南人乘坐飛艇在世界各地冒險的情形；這正是華文科幻創作的第一聲，帶著啟迪新知的強烈意味。剛好在不久之前的一九○三年十二月十七日，人類自製的第一架飛行器──萊特兄弟的動力飛機飛上天空十二秒，完成了人類史上第一次征空紀錄，當時中國極欲展開科學救國，國外的科學氣氛必然對當時的文化氣氛有所剌激影響，兩件事的意義巧合，意味著中國走向現代科學的迫不及待。大陸科幻評論家鄭軍說，荒江釣叟這部科幻作品不僅具有標誌意義，也被認為是清末科幻小說裏藝術價最高的作品之一。

科幻小說這樣的新文類或翻譯作品，當時正著眼於啟發青少年新知，以促成科學救國的目的，科幻作品在中國曾經擔負宣揚科普的重任，直到一九八○年代中期以後，才漸漸走向自由創作。科幻與青少年和兒童的成長是息息相關，兩者之間的交「會」不言可喻。

台灣初期的科幻創作，是一九七○年之前萌發的，我大半靠了自我摸索而來。一九八Ｏ年初，在我致力成人科幻小說創作之餘，另起爈灶，拓展新領域，開始兼寫少兒科幻，這時台灣的（成人）主流文學界，對科幻作品仍很陌生，爭議或排斥仍難避免，偶爾則有少數優秀的科幻作品為主流文學界所肯定，闖入正統的文學獎裡。[u1]當時張系國的《星雲組曲》等作品，即在成人文學界獲得普遍的讚譽，我則思考科幻的本質，企圖為科幻尋找另一條寬廣的路，不甘科幻小說流於通俗文學，也就一股腦兒猛向兒童文學叩門，終於登堂入室，科幻與兒童文學也就頻頻交「會」。

海峽彼岸孫建江對此做了深刻的觀察和評論，多年後他在所著《二十世紀的中國兒童文學導論》巨著的末章部分＜台灣兒童文學＞指出，我的介入兒童文學創作，「其意義不可輕看，它表明兒童文學在台灣整個文學格局中的位置已日益受人重視。…明顯提高了台灣少年小說創作的品味。」[u2]科幻進入台灣兒童文學界，也的確掀起迴響，一度頗受矚目，因而連獲許多大獎，諸如中山文藝獎、國家文藝獎等，都是由中華民國兒童文學學會推荐的；洪文珍主編幼獅版的《兒童文學故事選集》的「前言」中說：「八十年代創作小說最勤，獲獎最多的是黃海和李潼，黃海以寫少年科幻小說著名，李潼則著重鄉土的生活小說。」

事隔將近二十年，去年舉辦的台灣少年小說學術研討會，不見有人以科幻為題材寫作論文，可能因為我有七、八年時間消失文壇漸為人淡忘的關係；倒是交通大學的科幻學術研究中心，在２００３年十月十八日舉辦了一次學術研討會，我受邀專題演講，也寫了一篇一萬多字的論文《科幻小說往何處去》，當天，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的研究生不少人與「會」，科幻與兒童文學的學術交「會」，於此可見，其實早有兩者的歷史淵源和本質有它契合之處，一直少有人注意，大言不慚的說，也許是我首先發現的，。

話說一九八六年四月號《文訊》，我發表的＜兒童科幻小說的寫作＞，也是那一期間我上台講解兒童科幻小說寫作心得的講稿內容，此後文章經常被轉載引用。我在文章的開頭畫了兩個相互交集的圖圈圈，一邊是成人小說，一篇是兒童小說，交集的中間部分就是科幻小說。將近二十年後，又可以找到更多的資料加以印證。

畫出這個交集圖，也許是福至心靈吧。我的理論來自中外文學名著和科幻名片的觀察、體會和領語。古典名著《西遊記》、《封神榜》、《大人國小人國遊記》、《魯賓遜飄流記》、《小婦人》、《野性呼喚》、《金銀島》、《時光機器》、《隱形人》、《化身博士》本來都是為成人寫作的小說，因為它的主題意識和想像性、趣味性適合兒童閱讀，就被改寫成了兒童版本，基於這樣的思維，再看看科幻大片諸如《星際大戰》、《外星人》、《回到未來》、《第三類接觸》、《衝鋒飛車隊》，成了老少咸宜的片子。史提芬‧史柏的《外星人》本來是以兒童當主角的，它的聲勢卻襲捲全球大小觀眾。你能說，科幻與兒童文學如何不交「會」？

一個有趣的對照是，中國大陸去年六月去世的有名的天文家、被稱為大陸科幻之父的鄭文光（1929-2003），是從科普寫到科幻，由兒童科幻寫到成人科幻，而我則是由成人科幻轉而向少兒科幻耕耘，方向雖然相反，兩者訴求是同樣的：希得到眾多讀者的肯定，追求科幻小說的藝術價值。台灣的兒童文學界比較能肯定科幻小說的價值，兒童文學比較沒有受到輕視，大陸則需要在成文學的領域爭取認同，兩岸的環境有別。

最近在網路上讀到中央大學李瑞騰《台灣通俗文學略論》的論文，引用大陸劉登翰、莊明萱等人主編的《台灣文學史•下卷》（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93）論述說：

在「科幻小說」部分，作者做了文類的歷史掃描，凸顯了張系國、黃海等人，值得注意的是，書中提出台灣科幻小說具有「通俗文學的非通俗化」特點，「以對待正統文學的態度來從事科幻小說創作」，確是高見。

兩岸對待科幻文學的態度，判然有別，台灣自由開放，科幻不曾遭受批判，不需負載科普任務，大陸甩脫科普羈絆才是最近幾年的事。當年張系國的名作《星雲組曲》所達到的藝術高度，在台灣震動了知識界和年輕讀者，一九九二年在安徽少兒出版社出版簡體字版時，列入葉永烈主編的世界科幻名著，卻不能免俗的被更改書名為《未來世界》，與我的《地球逃亡》少年科幻同時出版，科幻與兒童文學的交「會」，在大陸也是一樣的。

科幻與童話的幻想特質有很大的相關性，也就適合各年齡層的讀者。美國的哲學博士弗蘭德（Beverly Friend）在一九七八年調查結果說：「從八歲到八十歲，人人都讀科幻。」[u3]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世界科幻小說協會(WSF)的祕書赫爾博士（Elizabeth Anne Hull）在上海科普創作協會答覆會員的講話，並與著名的科幻作家葉永烈對談時說：「在美國，人們認為，沒有性的描寫，就可以算是兒童科學幻想小說。」[u4]這點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早先畫出的成人小說與兒童小說的交集圖的科幻概念，正符合這些理念。

一九九八年四月，我在國語日報兒童文學版發表了《科幻小說，童話特質的文學》，對科幻與兒童文學的交集，有了比較清明的概念。我的少年科幻小說《航向未來》，1989年獲得中華兒童文學獎，就是從我的成人科幻小說《一○一○一年》改寫的，將文中涉及男女感情的部分淨化，並且刪除過多的知識性解說，那時我並不知道，十九世紀中葉法國的凡爾納（Jules Vern1928-1905）當初原是為青少年讀者寫的系列科幻作品，卻受到成年讀者的喜愛，另一位英國著名科幻作家威爾斯（H.G..Wells 1966-1946）自一八九五年《時光機器》以來的諸多科幻作品，等原是為成年讀者寫作的，卻也受到青少年的青睞，以迄於今，中國大陸為了剌激青少年的想像力，還出版了凡爾納全集。

這樣看起來，科幻的童話精神，是古今互通的，不約而同的。

[u1]黃凡的《零》中篇科幻小說，雖然有《一九八四》的影子，獲得一九八０年聯合報小說獎；董啟章的〈安卓珍尼　──一個不存在的物種進化史〉中篇小說獲一九九四年聯合文學新人獎，這是一篇純文學式的科幻，作者可能不承認是科幻。

[u2]江蘇少年兒童出主版社出版，1995年月，頁428。

[u3]吳定柏〈美國科幻定義的演變及其它〉，參見北京師大管理學院，1991年八月出版，《科幻小說教學岍究資料》吳岩編，頁150。

[u4]葉永烈著《自食惡果》科幻小說集附錄，1989年12月，台北：富春出版，頁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