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笛音：析論劉思的生活抒情詩歌
──“人在詩中游，詩在心中移”
張萱萱
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學士
第一節 戰後：時代背景與文學概況
第二次世界大戰在1945年結束之後，新馬淪陷區重現和平的曙光，代表著殖民統治勢力的英國政府繼續執政。人民經歷了3年8個月漫長的悲慘歲月，飽受日寇慘無人道的燒毀監禁、姦淫擄掠之苦，開始省思國家歸屬與現實人生的重大課題。而詩歌正好成爲文藝創作者批判現實、抒情寫志的文學工具。方修曾經指出：“戰後初期的馬華文學創作，詩歌是收穫較爲豐富的一個部門。它有比較濃郁的時代氣息，在反映當時新馬地區以至東南亞各地的反對恢復殖民統治，爭取民族獨立自主的現實方面顯得敏銳和廣泛了些。”(1)
1948年，文壇上掀起了“馬華獨特性文藝”與“僑民文藝”的論爭，進一步推動“馬華文藝的獨特性”這一論點的成型。不少論者探討新馬在光復初期，文藝究竟應朝僑民文藝的路線發展，還是具有獨特的馬來亞色彩？楊松年就將1945至1949年，劃分爲“本地意識與僑民意識角鬥：馬華文藝獨特性提倡時期”。戰後的新馬華人因爲客觀政治局勢的改變，曾經提出讓新馬獨立的要求，爭取自身的利益，認爲“馬來亞應當是馬來亞人的馬來亞”。這種本地意識的提高，反映在文學創作上，自然要求文藝必須服務于新馬社會的政治現實，因而引爆一場波瀾壯闊的文藝論爭。新馬詩歌遂從濃厚的僑民意識逐漸走向本土化，散發濃烈的南洋風味。
戰後新馬的政局起了巨大的變革，政治運動接踵而來，直接影響當地人民的生活，也因此左右了文學思潮擺蕩的方向。當時重大的政治事件包括1948年英國殖民地政府爲了對付馬來亞左翼份子而頒佈的緊急法令。馬來亞在1957年正式獨立，新加坡則在1959年5月獲得自治權力等。(2)
隨著英國政府實行緊急法令，管制民間的結社與出版活動，禁止左翼政治運動，一度蓬勃發展的新馬文學就在這種政治局勢變化的影響下，消沈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較爲軟性的黃色文化，不是強調色情，就是反映個人消沈的情緒。在社會運動方面，文化界將1953年女學生莊玉珍被奸殺的社會事件，擴大爲文化問題，並以此作爲扭轉文化界消沈的狀態。輿論界、文化機關、學校及各學生組織紛紛開展反黃運動，使新馬文藝界在相當程度上恢復昔日的氣象，文學作品的內容更趨健康明朗，甚至帶動人民重新喊出反殖的呼聲，爭取獨立自主。
平情而論，當時中國的政治局勢及文藝思潮對新馬華文文學界起著直接的影響。1949年，隨著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被迫遷入臺灣，由毛澤東領導的共產黨開鑿一條建立新中國的道路，不少僑民文學作者回返祖國參與新中國的建設，選擇留在新馬的作者則漸漸培養對本地的認同意識及感情。馬華文藝獨特性的見解遂在毫無阻力的情況下，伴隨東南亞日益蓬勃發展的民族自主運動及土生新馬作者的茁壯，而迅速拓展。在1950至1954年間（本地意識拓展時期），多數文藝創作者轉向鋪寫新馬社會，特別是都市、鄉村裏小人物的生活。
此後，馬來亞人民要求獨立自主的意願愈發強烈，馬華文藝界也醞釀著一股待發的蓄勢：團結起來，朝向爭取獨立的目標前進。1957年，馬來亞掙脫殖民政府的枷鎖，步上獨立建國的新階段。爲配合客觀形勢的發展，文藝界故提出“愛國主義文學”的口號，呼籲馬華寫作人改變僑民觀念，熱愛新生國家馬來亞，參加獨立建國的偉業，興發一連串愛國主義運動。這一時期（1955至1957年）的新馬詩歌仍未脫離反映社會現實的使命，在內容與風格上始終與外在的大環境挂鈎。詩歌的主題往往環繞著歌頌馬來亞獨立，人民獲得自由與解放等，表達了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普遍願望。隨著本地意識的騰漲，反殖民與爭取獨立的浪潮在民間沸騰起來，報章雜誌遍佈了充滿愛國熱情的文藝作品。
馬來亞與新加坡於1957及1959年相繼取得獨立和自治權利之後，便對行政和政權進行鞏固及整治的工作。1960年8月，馬來亞宣佈結束實施了11年的緊急狀態，顯示國家已逐步踏上政治穩定的階段。（3）與此同時，現代主義的文學創作理論也由臺灣傳入新馬，造成新馬文學的若干動蕩，並開啓另一番詩歌的新景象，在創作上企求突破。
1963年9月，新加坡、沙巴與砂勞越三個地區和馬來亞聯合邦進行合併，成爲馬來西亞，結果在同年引起印度尼西亞的對抗，甚至派遣軍隊由空路和海路入侵南馬地區，導致緊張的政治局勢。（4）鑒於種種客觀因素，新馬於1965年8月正式分家，新加坡從此退出馬來西亞聯邦，組成獨立國。
新加坡獨立之後，新加坡的華文文學稱爲“新華文學”，它與仍舊稱爲“馬華文學”的馬來西亞華文文學在不同層面分道發展：兩國有著不同的活動情況和迥異的文學使命。新馬分治時期，居住在馬來西亞的寫作人一時失去傳統上的發表園地，不免影響他們的寫作情緒；直到南洋商報和星洲日報兩大報可在吉隆坡印刷出版，這種現象才有所改善。（5）而新加坡的華文文學在獨立初期，也陷入低沈的局面，至70年代才逐漸復興，新華文壇的燈火亦隨之換上新色，醞釀更多的文學組織，強調其代表性。新加坡作家協會也在1970年成立。
劉思戰後的詩歌創作，無不遺存歷史變遷的痕迹，間接呈現新馬社會在漸入佳境的政治氣候下的獨特風貌。少了鐵馬金戈、盔甲鏗鳴的詩篇，多了一份閒適曠逸，筆心轉向身邊的日常生活。詩人遊移在彌漫著濃郁熱帶情調的詩歌中，對休戚的南洋事物輕吹著節奏舒緩的笙笛，回唱慢吟。
笛音悠悠，那每一回淺吟低鳴，涓涓流出的是一首一首動聽的曲子。
第二節 主題思想與創作手法
1.1 生活抒情氣息
劉思戰後詩歌的題材趨向多元化，除了反映與時代巨輪前進的現實詩篇之外，還有較爲個性化的生活抒情小詩，其中主要包括詠物寫景、尋幽探勝的遊記、描寫周圍親戚朋友的近況和遭遇、歌頌城市風光及點染鄉村的蒼茫，偶爾也捕捉了低下層市井小民的生活掠影。這些詩歌從不同側面描繪了南洋在戰後美好、歡樂的生活圖景，縱情歌頌了人民的精神面貌，洋溢著詩人對生活極大的熱情和對美好理想的追求，因而被稱爲激情的“生活讚歌”或“生活抒情詩歌”。
劉思的生活抒情詩極富生活情趣，掀開了詩人熱愛生活、追求美好未來的心靈面紗。劉思由戰前心系祖國的愛國激情，轉向戰後情牽南洋人、事、物的關懷意識。因此，他這一時期的詩作多以南洋的風土民情爲主題，散發著濃郁的生活氣息，閃耀著鮮明的地方色彩。
1.2 情牽本土風物
50年代初期，人們的生活步調變得和緩，彌散著一份安逸閒適的鄉野情懷。劉思的筆尖也開始轉向對本土現實的描繪刻劃，以本土特有的風物爲題材和背景。在思想上，詩人的本土意識逐漸深化，將個人生活與這片土地緊密結合，吐露著戰後南洋一帶鄉土的芬芳，並以另一種調子抒吟他心靈上的祥和曠逸之情。
劉思將南洋的特殊風物嵌進詩篇，如實地反映出當地的生活與風貌，從而建立起馬來亞文學的獨特性。具有南洋風味的事物，如甘榜、榴連花、椰子樹等，皆成爲詩人禮贊的物件。例如《夜過〈甘榜〉》就以馬來鄉村中極富特色的“甘榜”（Kampong）爲詩章背景，點出了鄉村的幽僻:“貧血的甘榜/像座神秘的魔洞/醜怪的木窗/嵌個冷漠的臉孔”（6）。
劉思有一回在馬來村裏，晨興沿河散步，偶見二女在風光綺豔的水色中戲水嬉鬧，嫋娜生姿，遂寫了《見浴》，反映當地村民的淳樸生活：“水上芙蓉鮮/羞人半轉肩/曉風未解意/吹落乳痕圓”（7）。又如對熱帶植物的謳歌，試看《椰賦》（其二）：“天外誰曾賞/不群只自尊/可能憑直節/風裏支乾坤（8）”。
由於劉思家門口有一棵椰子樹，相守日久，對它不免産生微妙的情感，因而秉筆賦寫椰子樹高風亮節的品質，“可能憑直節”，在“風裏支乾坤”，任憑風吹雨打，依然昂然直立，高入雲霄。
劉思也常借南洋特有的産物融入詩歌裏，如出現于《諸兒素描》中“袖隙曳‘烏芭’”及“分明藏‘拉若’”二句，若不熟悉南洋一帶，就必然不知道“烏芭”及“拉若”爲何物。前者乃栳枳樹的樹葉，後者則爲一種熱帶食品，二者皆爲南洋的特産。
由此可見，富有本土色彩的景象及風物頻頻出現在詩人筆下，實際上正是本土意識滲入詩人創作思維強而有力的明證。
1.3 愛國意識騰升
隨著本土意識的日漸強化及鞏固，劉思由僑民的身份，轉而認同新馬爲他的祖國，並極力擁護新馬掙脫殖民主義統治，取得國家自治和獨立。由於劉思長期移居新馬，心中早已消融原屬分歧的僑民意識和本土意識，在異中求同的情況之下，最終融合騰升爲對移居地的愛國意識。
殖民主義統治的逐步瓦解和民族獨立事業的初步邁進，給詩人帶來無限希望和鼓舞。劉思戰後有不少詩篇飛揚著歡快的歌聲，歌頌新建立的祖國，心中滿懷對祖國的熱愛，完全沈浸于獨立、自治的歡愉頌歌中，期盼嶄新時代的來臨。劉思在《好的日子呀！》中，如是高歌：“呵，/我記起¾¾/那次，/你站在車上，/（像騎著一頭戰馬），/翹起赤腳，/喊：‘默迪卡！’//笑吧！//這是自然的啓示，/苦難的土地，/今天，/轉了方向啦！/‘希望’/像那遠方的箭靶，/人人都要射去¾¾/還要解釋嗎？//新的起點，/好的日子呀！”（9）他堅信：過去人民所受的生活之苦已然化爲歷史篇章，眼前迎接的將是充滿希望的美好日子。
在新馬全民獨立運動時期，“孟迪加”（Merdeka又譯“默迪卡”，馬來語，即獨立之意）幾乎成爲一句神聖的口號，統一人民的意志行動。劉思在《默迪卡》一詩中寫道：“馬來亞/流行一句話/‘默迪卡’//就像那/初開的榴連花/挂上/每個人的嘴巴/‘默迪卡’//三咪呀/沙曼呀/阿合呀/見面就互相祝福/‘默迪卡’//大家心頭/展開一幅/空前的圖畫/幾個民族/合成一個家/多好呀/‘默迪卡’//田野/礦山/工廠/公班衙/到處沸騰著/‘默迪卡’//呵/爭取獨立的運動/已經生活化/讓它/喊得更響吧/‘默迪卡’”（10）。這首詩共分6闕，前5闕的末句都以‘默迪卡’作結，使讀者吟詠時，仿佛哼著一段順口溜，而‘默迪卡’的口號無時不在耳際鏗然響起。
新加坡在馬來亞宣佈獨立後不久，也取得內部的自治權利。新馬人民堅持了100多年可歌可泣的反殖戰鬥，高舉民族獨立自主的旗幟，奮勇前進，前撲後繼，終於取得一定的勝利。詩人以飽滿亢奮的音亮，讚美新生的自治邦，初現一片朝氣蓬勃的新氣象，如《初見自治邦新幟》（11）。又如《效忠周前夕車過獨立橋》:“高旆看飛揚/光芒射四方/海嶠才鳳至/雲漢早龍驤/揭地真成龍/開天即是鄉/望洋忽一慟/永念毋相忘”（12）。
劉思在效忠周前夕，乘車路經獨立橋時，見高旆飛揚，心頭忽然一慟：馬來亞過了今夕，“開天即是鄉”!
綜觀上述詩作，初生的自治邦儼然成爲劉思寄託愛國情思的重要物件，體現出他對本土的強烈認同。劉思以往將神州大地視爲魂縈夢牽的唯一祖國，如今新馬已晉升爲他心中無比親切、深情的另一家園。
1.4 自然景觀壯懷
戰後，劉思歌頌新馬爲祖國的愛國詩歌，産量明顯遠不及戰前替中國聲援抗戰救亡的詩章之多，但那並非因爲詩人的愛國熱忱旋即冷卻，而是他通過另一種抒情方式延續這種愛國精神。
詩人通過多首意境優美的抒情詩，直接或間接詠誦大自然靜謐醉人的綺麗景色。無論是寫山光水色、日月星辰或春夏秋冬等天然景象，詩句之間均彌漫著淡淡的熱帶情調，蘊含劉思對馬來亞每一寸芳土的真切關懷。如《東海岸觀日出》：“獨立乾坤壯/當風意氣豪/拍天濤擁日/那得比人高//誰許誇天驕/我來覺自豪/早潮浩蕩處/日點乾坤燒”（13），又如《從加東出勿洛臨海水閣》：“馬頭何物矗/卓犖是高臺/廣澤疑無路/太虛竟有階/昂然攜日上/莞爾看雲開/忽誤台爲馬/風前騁一回”（14）。
劉思居住於加東一帶，詩題中諸如“東海岸”、“勿洛”等地理名稱，直接點明詩人的身處：位於赤道線上的新加坡。不論是在東部的海濱觀覽旭日東昇的壯麗景色，抑或於勿洛臨閣遠眺碧波萬頃的大海，字句間都流露出幾許悠悠的赤道風情。
劉思戰後的詩篇不僅心馳南洋這一片樂土，更不忘情天地山水間，將生活的熱情傾注在自然界，因而多作景物感懷之歌，因景生情，寓情于景。如《登樓望海篇》歌頌潮水奔騰、壯闊無涯的海洋：“山水像宇宙複瓣/忽繽紛散開/太陽是常新花蕊/正燦爛放彩/大塊在旋回/我也滾進去/卻覺很自在//壯麗的萬物影子/投進了心內/激昂的生命呼聲/飛出了海外/天風擲回來/海潮起澎湃”（15）。詩人“很自在”地“滾進”了山水之懷抱，萬物的影子，則“投進了心內”。詩人激賞山海之情與大地的景色融彙成篇，萬丈豪氣躍然紙上。
在劉思抒寫四時節令的詩歌中，除了頌揚春回大地的喜悅，如《開春試筆》、《甲午星城春望》、《庚子年除夕》等寫“滿城鼓樂鬧如癡”，“見說春來卻不知”的盛景及在炎炎夏日裏，壯酷熱難耐之懷：“猶是此炎方/如何不寂寞”、“白日能高懸/丹心失暫托”（《己亥夏述懷》）外，劉思詩意甚濃的時節是秋天。
詩人仿佛在清秋時節，特別有所感懷，寫下大量詩篇詠秋寄思，如《秋夕》、《記夢寄遠》、《秋晚登樓有寄》、《赤道秋賦一首》、《秋夕卻晴聞播紗窗會》及《十月感興》等。試看一首《早秋得句》：“閑來時已仄/自脫輒登樓/山色搭帆去/水光乘月流/棲鴉頻繞樹/墜草忽迷洲/長笛一聲起/風前驚早秋”（16）。
當秋季籠罩赤道時，微涼的秋風又撩起詩人無盡的歸鄉憂思：天改地不改，遊人離鄉久矣，委實悲戚。再加上陰晴不定的天氣，詩人的心緒更是紊亂，見烏鴉頻頻繞樹，就地不走，墜草遍地，徒添蕭索愁情，此時，驟聞一聲笛音，不覺打斷詩人的愁思，回復到現實。家鄉的景象早已隨“山色搭帆去”，漸行漸遠，此處空留“水光乘月流”。
此外，劉思許多抒寫中秋月夜的詩作，對長存宇宙間的明月及相傳居住在月宮中的嫦娥，也詠誦不已，如《看月》：“天上人間共此樓/嫦娥占得樂千秋/不知所遇何光景/乘興夜遊尚未休”（17）。
另外，劉思也譜寫了一些謳歌自然花卉樹木的詩章，如《四友篇》將梅、蘭、菊、蓮四種花類獨特的精神品質，與美人仙子相媲美：“蘭：天與名山獨佔春/朱顔傅日常自新/西施肯信會留影/蓋世無倫卻絕鄰//蓮：雨後江山即畫圖/淩波仙子弄珍珠/乘風欲去還留住/高處曾聞不易居//菊:萬花無色悔風流/遂令嫦娥欠插頭/何意東籬有客過/一枝明豔照高秋//梅:獨立溪頭有主裁/遲開才好帶春來/只知正色光天下/未料人間報奪魁（18）”。
《胡姬詞四首》也稱頌胡姬花“絕色傾天下”，迷得“滿枝蝴蝶不飛去”。另如《雞冠花》：“亂世江山不好看/衆香國裏且盤桓/無端英氣枝頭發/怒髮衝冠想拍欄”（19），暗喻雞冠花的鶴立雞群，獨佔枝頭時，英姿颯颯。而在《烏橋見紅棉》一詩中，當“天南萬里正春風/吹向高枝看吐紅”，劉思乍見一棵紅棉樹（又名“英雄樹”），“不覺揚眉酬一笑”，只因他“此生到處遇英雄”，眼前的英雄樹不期然地勾起他對人生的感慨。
1.5 歌詠摯友鄰人
劉思戰後詩作的另一主題，是環繞對摯友鄰人的追思祝福。如《悼人》、《挽半呆哀辭》、《遙悼祝老》等悼念亡友的詩歌，無不顯現劉思對故人篤實的情誼。尤以《挽半呆哀辭》中二句“風前忽落傷心淚”及“天下論交第一人”深動人心，使讀者亦不禁悲從中來。
劉思平常與鄰居好友皆有往來，偶爾邀請鄰居與他共飲美酒，如《招鄰小酌》，興之所至，還作詩贈友人。待人誠摯之情，由此彰顯無疑。例《有贈》：“未暇說相思/卻憐顔色槁/分明天下憂/把酒齊昂首//千里獨尋餘/宰雞敦夙好/空觴持送別/別意看春草”（20），因有遠客從聯邦來訪，故劉思煮酒烹雞熱情寬待鄰人，乘興賦寫此詩。又如詩人久別重遇故知後，由於感觸良深而寫成的《贈薛君》：“多年不見活華陀/此日相逢鬢已皤/曾賜神針起廢疾/可能仙草除消磨（21）”，其他如《遇豫老》及《遇夢香前輩寫贈》等均表達相似的主題。 即使有一回訪友不遇，也並未澆息他對朋友的赤情關懷。《訪友不遇》寫道：“紅塵十丈卻繁華/乘興來尋處士家/知報主人放鶴去/院花飛影上窗紗//興盡子猷意轉賒/回車一笑謝群花/主人若問我名姓/爲說高吟逐彩霞（22）”。厭倦了紅塵繁華，詩人到鄉間訪友，孰知主人放鶴去，他乘興而來，最後非但不失落，反而“笑謝群花”高吟逐霞去，只因他感受到另一種情趣：領略了大自然的美，由此展現他胸襟豪邁開闊的一面。
1.6 生活遊藝雜記
劉思戰後的大部分詩作離不開他個人的生活經歷。如《移居》及《新居偶望》寫他在貧窮的壓榨下，不得不再度搬遷一事。劉思自嘲道：“今朝又徙宅/自笑真遊魚/車上問何有/巍然八袋書”（23）。詩人將自己形容爲“遊魚”，正是他個性灑脫、樂觀的表現。此詩描繪出“讀書人”的無奈與清貧，常常居無定所，過著一種“城市遊牧生活”。
此外，他有一次買了雙上海製造的新鞋，興奮莫名，提筆寫下《穿滬制新鞋》（24）。面對這種日常瑣事，他有頗多感受，對兒女的疼愛之情,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諸兒素描》中，劉思巧妙地攝下四個寶貝兒牙牙學語的成長剪影：“大兒沙地上/雨歇畫關公/卻笑昧官制/襟前繡一龍//二兒自外來/掩嘴忙咀嚼/袖隙曳‘烏芭’/分明藏‘拉若’//三兒他不管/所喜穿花衫/問伊因何事/‘拜年賺大柑’//四兒才學走/破曉上街跑/日午尚未回/回時頻指口（25）”。詩人將四兒天真淘氣的一面，活現於紙上，儼然四幅趣味盎然的兒童彩畫。
除了家庭生活等記事，在劉思戰後的詩歌中，也有幾首遊園雜記，如《遊園偶得》：“光風駘蕩送香濤/緩踏柔歌過小橋/回首日高忽自笑/春衫照水換宮袍（26）”以及《磨鏡記遊園一段》：“佳人獨立有光輝/南國花開郎未歸/欲向春風問消息/秋千架上蝶雙飛（27）”，反映出詩人在園中游走時的一份閑情雅趣。
1.7 樂曲廣播偶感
劉思多首動人的詩篇也反映了他的另一嗜好：聽樂曲廣播和觀潮劇演出，如《夜聞播鄉曲》、《庚子中秋夜聽播蘇六娘》、《桃花扇公演題詞》、《馬師曾演關漢卿》、《聽‘打魚’》（“打魚”乃潮洲著名樂曲）等。《聽古典樂曲唱片》寫道：“陽春白雪引天香/古調才聽便自忘/漫說此中無色相/瓊樓仿佛下霓裳（28）。劉思聽了一曲古典音樂，感覺猶如“天香”之籟，渾然沈醉於美妙的旋律中，“才聽便自忘”，餘音在心中久繞不散，因而才有感而發。
在60年代，本地引進中國幾部影片，如《劉三姐》、潮劇《蘇六娘》等，轟動一時，吸引大批人潮前去觀賞。劉思也不例外，觀後寫了《喜聽劉三姐山歌》：“高山流水自清音/曾譜陽春歇至今/坐對桂林聞遺向/相思浩蕩南溟深”，並作《應邀再觀蘇六娘》：“天南長是可憐宵/秋月春花想六朝/今夜曲中別有畫/鳳凰臺上憶吹蕭”（29）。這兩首詩表面上是寫影片觀感，實際上充分體現詩人追求感官娛樂的狂熱與向往。
2.1 現實兼浪漫主義的創作手法
劉思戰後的大部分詩作仍舊沿襲戰前的創作路向，即緊扣著現實對生活進行歌詠。詩人的不少詩篇在抒發個人情感的同時，也蘊含著濃烈的時代氣息，描繪出一幅幅生動的社會生活畫卷。如他在50年代所寫的《讀南大宣言》：“千秋宣父善傳經/居敬行仁致太平/莫道天涯即化外/靈光今已照獅城（30）”。這首歷史詩章，可說是爲南大創立而留下的銘記。
從戰前到戰後，劉思始終秉承中國文學的現實主義傳統。他曾在《談溫柔敦厚》一文中闡明道：“人是歷史的産物，那麽思想和意識，當然要受它的影響和支配”，作爲詩人，“爲了盡其‘時代的鏡子’的使命，更應該鞠躬盡瘁，給它忠實的反映，歷史的進程才有正確的記錄。如果閉起了眼睛，瞎三話四，那在創作上哪兒會出現真實？”（31）
鑒於此，劉思在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的指導原則下，在1961年爲剛果魯孟巴遇害所寫下的兩組紀念詩篇，反映了與時代共呼吸的寫實筆法。在《哀悼魯孟巴》與《剛果英雄魯孟巴被害》中，劉思由衷地悲歌這位爲自由犧牲的剛果英雄。當時魯孟巴事件震撼著世界民主運動，這兩組詩除了深刻表現這位民族英雄的高尚情操和正義氣概，更是歷史事件的真實寫照。
劉思戰後的許多詩作，在抒寫南洋社會生活時，總有意識地展現南洋獨特的社會風貌及小人物。如反映低層市井小民的《賣‘沙爹’者》，將一個賣‘沙爹’的老頭兒形象，刻劃得入木三分，娓娓道出‘沙爹’佬的辛酸，唱出一曲生之哀歌：“老頭兒托著下巴，心頭吊個家。//過番像作客呀！/沒人懂得他的名字/人家要叫他，/就喊：‘沙爹。’/回答是──‘呀呀’咀裏剩一隻門牙。//睜開眼睛/身子已離開幻想的圖畫。/佝腰撥著火，/臉孔陪著牛肉炙。……//空虛的生活/舌尖淡到搜不出一句話！（32）” 劉思運用現實筆觸，使這些詩篇更貼近真實生活，體現了時代與歷史更叠的脈絡。然而，他在這一時期除了攝取現實題材入詩外,也在寫實手法的創作基礎上，增添不少絢爛的浪漫主義色彩。
浪漫主義是詩人表現個人情感氣度所構成的詩歌意境與格調，（33）注重抒發個人的內在情感和豐富情懷。劉思戰後的一些新詩創作，明顯帶有爛漫的感情色彩，表達一種對審美理想的熱烈追求，浪漫主義激情一瀉無餘。例《抒情組詩》中的優美文字“嘴角一朵花/幻作燦爛的日花/向宇宙外望/十月有無限光華”、“我偶然發覺/宇宙隨裙影飄搖/掉頭急一瞧/你像孔雀飛來了”，無不充滿綺麗的抒情色彩。
另一首奇妙的情詩《贈》：“美目裏交射所羅門夏季的海光和日光/煩憂的靈魂的小船又開始挂帆……”，詩人開筆奇特，運用電影手法，將“所羅門夏季”的風光投射在戀人的眼簾上。第一句是虛寫，詩人和戀人都厭倦于平凡喧囂的塵世，向往風光瑰麗的熱帶異國，由於日思夜想，目光內竟奇迹般地交射著所羅門的海光和日色。爲尋覓這一片神奇樂土，詩人展開了揚帆啓程的航行。
接下來的第二節：“荒島上彳亍未見人的神虎和巨象/白灘有像誰遺下的琥珀及麝香/闊大的棕葉懸著晴空的倒影 /──陌生的樓閣與原始的地方……”，詩人以濃重的色彩，渲染所羅門的旖旎景致：光與影交織，原始與人工並列，色彩和香味混合，一切迷離又清晰，在讀者心中喚起一絲浪漫情懷，産生一種渴望遺棄喧鬧塵世的憧憬。
在第三節中，詩人與戀人雙雙神遊於那奇妙的樂園，互訴衷曲：“我說：‘你的影子是我的偶像’/你說：‘你的心是我的教堂’/希望站在尖聳的圓塔──桅竿上”。此處寫得繾綣溫香，令人回味無窮。詩人有意營造一種超凡脫俗的宗教氛圍，他巧妙地把桅竿喻爲尖聳的圓塔（教堂之物），連對戀人的情話也帶有宗教用語。
詩人進一步在第四節“羞澀地互訴昨晚的夢……一串謊/梯形的劇浪迫我準備高潮上的動作 笑諾了/烏溜的發絲編一套舒適的華貴的舞裳”，訴說他和戀人在心旌搖蕩的神遊中，“羞澀地互訴”各自的夢境。無奈夢中的一切都只是美麗的謊言。全詩的進展有如乘坐挂帆的小船，登著一級級的梯級，馳向高潮，卷起一波波的浪漫激情。詩人把洶湧的海浪形容爲梯子，雖然是虛寫，卻無疑非常形象，比喻獨具巧心。詩人隨即回返現實，實寫戀人飄逸的黑髮，並喻爲“華貴的舞裳”，筆法高明。試想，假若詩人煞費筆墨細畫戀人身上的華麗衣裳或璀璨的飾品，就無法鋪染一種更具質感又飄柔的感覺。 最後一節：“蒼白的宇宙縱給音樂的急流絞死但且緩著慌/聖女：睫毛要溫柔的垂下垂下你我也相忘”。詩人與戀人沐浴在愛河中，仿佛天地間只剩二人。縱然宇宙變得蒼白，“給音樂的急流絞死”，戀人“且緩著慌”，“睫毛要溫柔”地垂下，真愛將使人相忘於兩情相悅中。
劉思運用浪漫主義的筆法，精心比喻，爲全詩塗上一層朦朧深遠的爛漫情調，淨化了讀者的心靈，並通過這種藝術力量，把塵世間的情欲推向至善至美的永恒境界。
第三節 詩歌體制與語言風格
3.1 新舊詩體兼用
劉思戰後的詩歌體制，主要分爲新舊形式二類。劉思在戰前傾向於創作新詩，僅有一首《題照》（五絕）屬舊體詩。到了戰後，舊詩詞反而大量湧現，如四言、五絕、七絕、五律、七律和詞，總計96首，其中以五、七絕稱佳，數量最多，共達63首。新詩創作卻大大減少，只有18首。
事實上，劉思在革新和創造新詩之際，始終不懈怠地將之與中國詩歌傳統緊密結合，因此，新形式漸漸由舊形式所取代。戰後，劉思的詩作從新形式過渡到舊體制，最後舊詩詞的創作壓倒一切，其詩歌體制成功轉型，並構成獨創一格的詩風。
3.2 格律形式的轉型
儘管劉思戰前的不少新詩創作已略露格律體制的雛形，然而依然處於探索的階段。綜觀他戰後的18首新詩創作，多數已具備嚴謹的格律形式，預示其詩作漸漸向格律化靠攏的趨勢，如字數齊整的《天馬歌》：“萬派生命光華/要借高空炫相/一切燦爛頂點/突現天馬金像”及《猛虎辭》：“猛虎正咆哮/宇宙在動搖//苛烈的旱雷/炸破了雲霄/激怒它的爪/飛刀閃出了”等，就很明顯地反映他戰後詩歌的創作傾向。
戰後，劉思在新詩和舊詩詞的結合上，逐步創造出一種新詩的格律體，極具開拓性的意義。例如《蔔卦》：
有人抖著手，
拿未來命運試探，
紙牌翻開了¾¾
臉像聆判的囚犯。
習慣的說法，
先迫你靈魂震撼，
然後像佈施¾¾
給個蒙面的希望（34）。
這首詩保留舊體詩詞嚴整的格律形式，前後兩節句數相同，每節同是四行，每一句的字數相等，一、三行皆爲五字句，二、四行則爲七字句。全詩韻律統一，幾乎每句押尾音“an”（探、犯、撼）韻，同時又不失新詩的靈活自由、明白曉暢及節奏感強的藝術特點。短短兩節卻容納豐富的生命本質意涵，尤其是對“求卦者”和“算卦者”兩種迥異心迹的剖露，更是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深刻而有力。
劉思其他新詩格律體的例子，也充分體現外形勻齊、音韻圓融的特點，如《洗影》：“有一個影子/偶然投射到心上/我用淚去洗/怎知越洗越明亮（35）”及《見荔》：“檔口的荔枝/看來像一樣玲瓏/箱裏的記憶/藏的是雙倍鮮紅（36）”等，都是一、三行爲五字句，二、四行七字句，字數相等。
由於劉思擅長以五言和七言這些單數字句成篇，句式結構極合乎漢語語法，精短簡練，節奏自然，因此這兩首詩除了形式精闢外，音樂性也極強，適合朗誦。如果以頓或音組來說明，上述二詩均由兩音組句相隔排列（如《洗影》中第一組韻腳“子”及“洗”押“i”韻；第二組“上”和“亮”則押“ang”韻）。如此處理，不會使詩的形式顯得呆板；同時詩的節奏由於每行音組不同，易於産生變化，增強抑揚頓挫的音韻效果，發揮詩歌音樂性的作用。
由上可見，劉思並不滿意于純粹自由體的詩歌形式，試圖轉向格律體的創作路線。江南春在《生活的記錄片──析劉思的四首寫實詩》中曾論道：“在形式方面，劉思顯然不滿意于自由體的詩歌形式，也許他從文學發展史中悟到，詩的形式也是走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路子；因此，他在那段日子裏便自覺地嘗試著要向詩的格律化道路走去。”（37）
根據長謠的看法，劉思戰前與戰後截然不同的詩歌體制，相信與許多舊文學根底深厚的新文學作家樂於寫舊詩詞有相似之處，即對完美的詩歌形式之向往和追求。中國古典詩歌，特別是五、七言絕句，以它的體小蘊大、意境深遠、精煉簡潔、音韻自然等特徵著名於世，迄今仍爲其他民族的詩歌形式所難以企及，故劉思才改而在傳統的格律形式中發揮所長。(38)
3.3 對仗工整，韻味盎然
傳統的格律詩，無論句數、字數、頓數或聲韻平仄等均有嚴格的韻律要求。（39）劉思戰後的舊詩作，一般遵守“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聲”的基本格式，然而在特定的規律中，卻顯出一定的靈活度。在結構形式上，劉思的大部分舊詩都富有“建築美”，對仗極爲工整，擅作流水聯；在音節上，也講究“音樂美”，聲調和諧，逸韻盎然。
劉思戰後的一些舊詩，相當重視詩句的對稱結構，在字面及詞類的位序上，力求詞性相對，維持均衡狀態，對仗甚爲工整。如在《湖邊見翠鳥》一首五絕中：“翩然天上來/疑是人抛玉/點水複翻風/斜飛入紫竹（40）”，頸聯及尾聯的詞性相對：“點水”對仗“斜飛”（動詞）、“複”對仗“入”（介詞）、“翻風”對仗“紫竹”（名詞）。
大多數的舊詩主要以“流水聯”見長，上句銜接下句，詩意綿延緊扣，連續不斷。如《拜山》（五律）：“一霎清明雨/何人不斷魂/包山荒草合/界壟冷碑分/甯管乾坤大/只知名節尊/別非猶有隱/底事永無言（41）”及《紅燭》（七律）：“獨立高臺應自哀/萬方風雨費疑猜/中流想象無雙柱/上闕真成第一材/曠代英雄伴讀史/何時忘我酬知己/放出光明世界來（42）”。這兩首詩朗誦起來，感情連貫，音韻和諧，從情緒的奔流到聲調的頓挫，猶如行雲流水，構成詩的內在旋律，盡顯流暢美。
無庸諱言，雖然劉思舊詩的韻律遠不如古典詩歌那般嚴苛，但每句所押的韻腳大致相同，而且往往換韻有序。如《中正音樂舞蹈晚會紀盛》（七絕）：“自古男兒志四方/分飛何必便回腸/河梁聲歇卿雲起/鳳舞龍翔賀國昌（43）”一詩中，前二聯皆押“ang”韻，第三句換韻，末聯又再使用相同的“ang”韻。假如詩人爲拼湊韻腳而生搬硬套，反而破壞聲韻中原有的“起、承、轉、合”。
此外，劉思用韻也十分強調韻律與情感的和諧統一。如《登山走筆》（五律）：“偶赴千秋會/壯觀萬里潮/舉頭紅日近/振袖白雲飄/龍氣頻催劍/鳳姿獨媚簫/乘風歸去也/別有江山嬌”，表現激昂向上、明快愉悅的情緒時，採用洪亮的“會”、“近”、“飄”、“劍”、“簫”、“嬌”等韻轍。表現深沈悱惻的感情時，韻致盎然，多用“細聲韻”中的“支齊”（－i）韻，如《蕭南英撲蝶》（七絕）：“當年躍馬試春衣/畫裏江山倀未歸/驀地回身看逐蝶/扇頭誤觸彩雲飛（44）”中的“衣”、“歸”、“蝶”及“飛”。
4.1 詞采斐然，氣勢恢宏
劉思戰後的舊詩作不但注重煉意，在詞藻的運用上也非常講究鑄詞煉字。文字間無一奇字僻典，處處閃現著斐然的詞采，盈盈新意。如“風高大澤龍蛇出/猛覺千秋系寸鋒”（《對劍偶成答贈者》）及“花落鳥聲裏/人來霽色中”（《久雨忽晴登樓賦》）等精巧的詞句，頻頻出現在他的詩章裏，蔚爲華采。
再看《觀牛郎織女》（五律）：“舉首望秋河/高寒風露多/有情皆寂寞/爲愛合消磨/易覓神仙侶/難求安樂窩/千秋待解釋/一水不能過（45）”。全詩用語平易自然，不以艱深晦澀取巧，而是採擷常見的詞語入詩，經過詩人一番巧思匠心的組合運用，詩行之間，文采飛揚，熠熠生輝。
劉思在辭彙的運用上，也講究鑄煉後熔盡雜質的語言，力主純正洗煉。例如由四對雙音節片語合成的《寫獅》（四言）：“猛獅初醒/英氣難寫/秉筆與化/雄視天下（46）”，十分符合現代漢語語法的規範。又如《讀正氣歌》（五絕）：“家國正艱危/英雄乘勢出/頂天立地人/雙膝不知屈（47）”，句句明白如話，卻不失簡潔純正的語言特質。
劉思戰後的舊詩格調沈穩彌堅，詩歌中常常出現意象雄偉、境界開闊的偉句。無論是五、七律等鴻篇巨制，還是四言、五絕精致蘊藏的尺幅小品，都是筆墨酣暢，洋溢著詩人恢宏的氣勢，扣人心扉。
從戰前到戰後，劉思豪邁不羈的詩風貫徹如一。劉思戰後的許多舊詩章所顯露出來的，總是他不卑不亢、卓然獨立的狷介風骨。這種由古聖賢如李白、陶淵明及文天祥諸人一脈相承的風骨，凜凜懾人，儼然形成他詩歌的一大風格。如《答問》（五律）：“慷慨棄儒巾/自由還此身/至今誇武力/從古嫉詞人/太白悲離漢/淵明羨避秦/生材爲底事/吾欲問天心（48）”。另如《夜深不寐舉首見魯迅像》（七律）：“長夜彷徨對短檠/可堪風雨撼孤城/禦前說劍人多辯/海上屠鯨客鮮/蓋世豪情看換日/窮荒斂息聽移更/分明大道通天直/我亦昂頭舉足行（49）”。萬丈豪情出自詩人的肺腑，一股浩然正氣，仿佛彌漫全詩。
劉思的舊詩處處展現豐富奔放的思緒和激情，氣象萬千，極富磅礴之勢。如《炭火》（七律）：“洪爐火活樂何窮/照出乾坤象不同/大塊無文元是黑/長空煥彩始驚紅/狂風吹下九重日/激浪催騰四海龍/光景推移難逆料/千秋消息卷舒中（50）”，感情強烈，有如迸裂的琴弦飛馳而去。
詩的風格，是詩人藝術個性的表現。藝術個性是詩人在藝術追求的過程中，即創作實踐中所形成的。詩人風格的形成與出現，其實就標誌著其詩歌已逐步趨向成熟。
劉思戰後的詩作，字字句句蘊含著人生道路上所經歷的風霜，是生活累積的精華，無論在創作手法或遣詞用字上，已臻圓滑純熟的境界。劉思以現實主義的筆觸體現生活的真實本貌，其間添入奔放的浪漫激情，讓人宛如悠遊在一片浩瀚的詩海中，領受他豪邁自然的詩風，聽淙淙水聲移入心底。
（1） 原甸《馬華新詩史初稿（1920－1965）》，頁70。
（2） 潘家福《1959至1965年新馬華文詩歌研究》，頁9。
（3） 同上，頁10。
（4） 同上。
（5） 馬侖《馬華文學之窗》，頁7。
（6） 古琴編《詩家劉思》，頁107。
（7） 同上，頁119。
（8） 同（6），頁125。
（9） 同（6），頁97－98。
（10） 同（6），頁104－106。
（11） 同（6），頁224。
（12） 同（6），頁214。
（13） 同（6），頁129。
（14） 同（6），頁202。
（15） 同（6），頁109－110。
（16） 同（6），頁200。
（17） 同（6），頁169。
（18） 同（6），頁170－171。
（19） 同（6），頁191。
（20） 同（6），頁124。
（21） 同（6），頁167。
（22） 同（6），頁141。
（23） 同（6），頁137。
（24） 同（6），頁151。
（25） 同（6），頁120－121。
（26） 同（6），頁176。
（27） 同（6），頁185。
（28） 同（6），頁168。
（29） 李龍《歷史的見證人¾¾編〈詩家劉思〉後的感言》，見古琴編《詩家劉思》，頁359。
（30） 同（6），頁144。
（31） 王振科《“詩歌王國”裏的“詩人家族”¾¾試論新加坡詩人劉思及其子女的詩歌創作》，見古琴編《詩家劉思》，頁296。
（32） 同（6），頁133-134。
（33） 龍泉明《中國新詩流變論1917－1949》，頁96。
（34） 同（6），頁99。
（35） 同（6），頁100。
（36） 同（6），頁102。
（37） 江南春《生活記錄片¾¾劉思的四首寫實詩》，見古琴編《詩家劉思》，頁267。
（38） 長謠《〈劉思詩詞集〉編後記》，見古琴編《詩家劉思》，頁347。
（39） 古遠清《詩歌分類學》，頁163。
（40） 同（6），頁132。
（41） 同（6），頁196。
（42） 同（6），頁220。
（43） 同（6），頁182。
（44） 同（6），頁187。
（45） 同（6），頁203。
（46） 同（6），頁115。
（47） 同（6），頁131。
（48） 同（6），頁210。
（49） 同（6），頁221。
（50） 同（6），頁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