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征夫的死因與死期
─讀《亂世赤子心－－記黃征夫氏在金門遇害
經過》及其他
關瑞發
新加坡民間研究者
2004年5月25日草於曼谷
2004年5月30日定稿
《戰前馬華文壇奇男子－－黃征夫》發表於《新加坡文藝》第82期，內容較多涉 及他在泰國的事。至於黃氏在新加坡的活動與貢獻，文中除了記述一些較少被述及的事件之外，有觀黃征夫事迹坊間述論亦可參閱新馬文史家方修、楊松年博士、周維介等著作，此不贅述。
最令人們好奇與迷惘者是一位“愛國、熱愛中華傳統文化”以及“熱心教育”的“奇人”，即便是“死”，也是“死得離奇”。有者傳言他于重慶遭殺。也有訛傳他於廣西辭世。而與他同被拘禁一室的“難友”徐文祺，也說不清黃征夫的生死謎團，僅聽說“黃在廈門蠱惑民衆倡亂爲當時的廈門警備司令部逮捕後給槍決了。”黃征夫真正死于何年何地，可謂莫衷一是。
去年杪筆者到曼谷某會館查詢資料時，順便再探詢有關黃征夫的事。二年老職員都說看過了我刊在《星暹日報》的文章。當時我爲了“抛磚引玉”而把上文寄到《泰中學刊》刊出，冀望能有知情者。然此二老者令我更加滿頭霧水：一老者告訴筆者黃征夫是死於潮州；另一位則說黃氏回來泰國後在五十年代中死於“內地”（泰國華人稱曼谷以外的省份爲“內地”）。
在泰中學會會長張仲木先生（現已卸任）的介紹下，筆者認識了《亞洲日報》的老報人蕭先生。他說他的朋友是黃征夫的學生，看了《奇男子》之後，想把筆者未提到的事，以及黃氏確實的死因死處與死期寫出來，供大家參考。
今年3月，筆者閱讀了作者“遁生”君在《星暹日報》之《泰中學刊》連載的《亂世赤子心－－記黃征夫氏在金門遇害經過》，圖文並茂。（黃征夫遺像取自遁生文章附圖，餘者篇幅所限，不錄）
筆者于5月中旬到曼谷，在蕭先生的引見下認識了吳先生，原來吳氏即是遁生，曾是黃征夫先生開辦的“遁廬學苑“的工讀生，因此取筆名“遁生”以資紀念；吳先生也是“介石學院”首個報名就讀的學生。
吳先生憶述自己在泰國曾從事新聞採訪工作多年，學生時期常幫助 黃氏義務處理校務。對於黃氏抗戰勝利後復員返泰辦報、辦學、開墾荒地 等事也是參與者。吳先生對黃太太一直尊稱“陳先生”，可見他對黃征夫夫婦的高度尊崇與忠心；師生情誼之深，溢於言表。吳先生于黃氏在金門遇害及以後仍然與黃家來往無間，因此對黃氏的生活、思想瞭解甚詳。
吳先生贈送筆者絕版了的複印本《黃征夫自傳》（即：《遺生零感集》）一冊、以及收藏超過50年的原件複印之黃征夫臨死前的親筆“絕命書”、黃征夫送交“星島日報”社長之親筆自擬的《黃征夫遺訃》、一紙由金門某獄卒因同情黃氏含冤不平之遭遇，于黃氏死後記載其死因、日期、死地以及埋葬地點詳情通知便箋，告知身在暹羅的家屬親友；以及一頁1950年3月13日之“光華報”早版刊載《黃征夫死前自白》及《悼黃征夫君》剪報復印本給予筆者。這些材料證實了一切所言不虛。
吳先生憶述一些黃氏“不凡”行爲。例如回來暹羅之後，他對於過去的抱負，壯志未酬而挫折連連的經歷，令他心灰意冷，感觸良深之餘，作對聯：
驚人事業隨流水，大風歌罷不如歸。
又對於當時的中國顢頇腐敗的政府，及現實無情的社會現狀的不滿，心裏憤恨卻又無法力挽狂瀾，於是在家中的廳堂上，懸挂著一副詼諧對聯，刻劃出了世態炎涼，也反映了他的狂狷不馴性格：
講道義，放屁、放屁；
談世事，錢好、錢好。
吳先生又說黃氏是個“自由主義”的崇拜者、追隨者並且是實踐者。往往有乎出意料之外的主意、行徑。早年於星洲剃發爲僧而俗緣未盡、肉欲未了，不守戒律地於黃昏之後衣冠流連風月場中。黃氏在自傳中的《我是怎樣做和尚》一文直接承認不諱，並且詳述其中因由：
我做和尚的動機，一方面是在哲學上的研究立場，一方面是當作休養學術研 究的機會。我雖看看一點佛學的書，我卻決不迷信經典，我不念經說咒，更不拜泥菩薩；活人拜死鬼，這豈不是笑話。
對於佛教的規戒，我從良心上就決定無遵守的必要。
說到男女之事，那更是宗教的大忌。而和尚卻絕對是不能接近女人呢。偏偏人類有一種本性，男女之事是有一種生存的本能。什麽規戒、名言至理都不能遏止它的發展和需要。
我的和尚環境太便利於任何種的生活。
我的朋友有好幾個夜會，我到處是他們夜會的高賓。自然在這樣的場所時，我是不會再穿和尚衣服來出現的。
我不但被稱爲摩登和尚，還被人稱爲資本和尚。我以最高貴的紳士禮貌出入於許多很繁貴的外國酒店，我和些外國男女朋友在食肉飲酒，誰也不敢夢想這是一個和尚。
我是個半瘋狂的人，我時時要喝一點酒來消愁，那是內心一種不能填補的缺陷，瘋狂的人，有什麽顧忌呢？
他甚至很玩世不恭地說：“如其真有阿鼻地獄的話，讓我到地獄裏去光觀，我亦很願意的。” 可見他的詭異行徑，全不計小節地我行我素，任性癲狂，無以復加！
究竟什麽原因使黃征夫之在精神上如此困擾？行爲上如此放浪形骸？視陳規戒律爲糞土，究其原因卻是與他的未婚妻的溺死有關。在他接獲噩訊後，改變了他以往的人生價值觀：
這件小小的不幸，一直影響我的終生，永遠使我成爲人間一個最不幸的人。從此我的性格改變了，從此我的壯志消沈了，我的心靈空虛破碎缺陷，永遠沒有彌補的一天。
原來我的性格很受愛情的支配，有了愛情，我便生機勃勃，心雄膽壯，沒有了愛情，我便精神頹廢，意志動搖，根本感到人生的乏味。幾年來我和我的未婚妻雖沒有正式結合，沒有機會共用愛侶的生活，然而彼此精神和內心終有一種意義，這種意義就是奮鬥和安慰。[1]
常言：自古多情空餘恨！不想戎馬生活中常見瞬間傷亡的“石鐵心腸”的黃先生 竟是一個多情種子。未婚妻的死，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極強力的摧毀。失去精神支柱，頓使他心理、理智上也失去了平衡，不復昔日壯志、理想。終於意志消沈、行爲放蕩，甚至常懷“結束這個殘碎淒絕的人生”：
……換句話說，我的生命要素上，缺乏了一件東西。我也不能明白，說出這件東西的真相。我只覺得我的生存完全（存）是多餘的了，我失去了一切的主宰，我幾乎要去自殺，自殺的念頭，一向是時常隱藏在我心頭的。
我不知用哪（那）一種的方法，能夠恢復我的人生的意義。我終於逃到酒狂的陣地，從此我不是狂醉，便是狂浪；我又深深地陷入色情狂的狂潮。[2]
有人說：時間是治療心靈創傷的良藥。黃征夫並沒有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他沈溺於酒色來麻醉自己。最後也因爲軍政界的污濁使他厭惡，逃離了是非地、傷心地，來到了星洲，做了和尚。
初，仍然未能擺脫消沈頹廢的困境，我行我素，以致有遭人非議唾駡的“和尚跑酒吧”的異行壯舉。
後來日本在中國侵略野心日益顯現，抗戰風湧雲起，良知和憤慨情緒又激起他的的雄心，正如楊博士所言“還有積極的目的”：
我做和尚的目的，是在預備三數月沈寂，鍛煉身體後，就由星洲沿馬來鐵道步行至暹京，然後由暹清邁步行到仰光，更由仰光而加裏吉打、孟買而入阿富漢國，而新疆、而西藏、西康、四川、北出清海，甘肅，以入秦隴晉豫，更出關外，便回來上海。……將來風雲一起，更少和尚不得。[3]
後來曾在泰國持刀傷人，驚動社會，被視爲惡徒。他卻不在乎：“我對社會時時是無所畏懼的，社會的自身原來往往是在盲目和錯誤中生長的”。狂狷如此，可見一斑。
又如，在當時辦學校是件不賺錢的虧本事業，他卻甘之如飴的去做了，往往搞得焦頭爛額而無悔。他到過泰國東北貧瘠荒涼地區，爲的是要在該處替極貧困的學童、青年們的前途而設立學校，不惜從老遠的曼谷求得陳舊桌椅，人擡車拉、輾轉運往東北，讓市人見之搖頭唏噓。吳先生談起當時爲工讀生且參與其事，樂在其中。既佩服黃氏的執拗，更敬崇他那愛惜人才而辦教育的“癡心”！
筆者貓在曼谷小旅舍淨潔床上閱讀《征夫自傳》時，爲它曲折內容、生動字句吸引，竟徹夜未眠，靜讀達旦。
一個出生于暹羅鄉野的中泰“唐人仔”，經過苦學奮鬥而學業有成，參與與他相去甚遠的“祖國”救亡運動及經歷各黨派的聚合分裂、目睹政客們無視國家安危統一棄國難不顧、爲私利而勾心鬥角的醜惡行爲。他的生平自述尤爲精彩，從積極而遁世、再積極再遁世，讀後方知其來有自。坎坷遭遇及其自由思想詭異行徑，只有讀了《自傳》才能瞭解真相。他的學習過程與途徑，曲折多姿。宗教思想文化的剖析，自有一套理論；姑不論他是否可成一家之言，卻也難得。書後的《征夫酒後狂歌集》的舊體詩，除征夫詩句外，也附載師友作品，常有警句。
《征夫自傳》在未付印時即已在暹羅報章上大事刊登“訂購預約”廣告。初書名爲《餘生零感集》。分上、下兩部，上部即爲感懷詩，下部則是《征夫自傳》。這預約廣告中的的《自傳》目錄，自序之外，共14章。後來出版時以《征夫自傳》爲名，《餘生零感集》則成副題。感懷詩集並入《自傳》中。增加了附錄《征夫酒後狂歌集》。
《征夫自傳》全書目錄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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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 |
第十章 蜀道崎時過萬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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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題字及其他 |
第十一章 究國周報與南方什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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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
第十二章 剿共之役再度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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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個異國母親的兒 |
第十三章 中日決戰－－脫下袈裟上戰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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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求學時代－－六經責我開生面 |
第十四章 徐州－南京－杭州－戰區觀感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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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從上海到德法 |
第十五章 我與女人愛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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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條小生路 |
第十六章 我是怎樣做和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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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武漢之混沌 |
第十七章 我將往哪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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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有生來含涕淚 |
第十八章 我的哲學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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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佛國行腳記 |
第十九章 我的著作生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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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星洲系獄扶桑記病 |
第二十章 我是應該很出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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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從護黨救國到非常會議 |
第廿一章 餘生零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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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餘生零感集》 |
以下得吳先生的首肯，摘要《亂世赤子心》作爲對《奇男子》的補充，並了結疑
團。
根據吳先生的文章，黃征夫先生原名和吟，在泰國東北部武裏南出生。原籍廣東饒平縣隆都侯邦鄉人，母名娘玲·的尼空，泰國東北部寮族人。其先翁幼年少讀書，然獨精通暹文，自創欽合號于武裏南，因開埠有功，寵蒙暹先皇敕封爲“坤武裏南叻差吉”爵位。黃氏三歲時由先翁送往唐山家鄉讀書，十二歲回暹羅（泰國），在曼谷越迪相府內地區讀於（老）新民學校。後再赴廣州、上海就讀嶺南、金陵大學附中。回泰國後，於1927年與暨大同學文可亭創辦廊良綠暹京新民學校，抗戰軍興回國參加抗日行列，與桂系領導人頗有淵源……。（來星洲後從事寫作，落發爲僧、辦雜誌、學校、雲遊，最後到中國參加抗戰的事迹，此不贅述。）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復員返暹。在華裔陳文添的泰文《國柱日報社》內自辦華文《群衆周報》，由一同復員返暹的中央軍校生劉回註冊爲總編輯，其他撰文編務概由黃氏一人擔任。
1946年在攀多社越三岩租一座高腳厝爲住家兼作報社社址，並開辦“遁廬學苑”。招收一些好學青年課授古文，爲後來創辦“介石學院”鋪路。
1946年底順應華僑對蔣委員長的愛戴，在各方面的支援下創辦了戰後一所頗具規 模的華文中學－－“介石學院”。
從吳先生的記述知道，黃征夫開辦介石學院之初，是非常成功的。經歷數年戰亂 而失學青年，此時求知若渴而踴躍報名入學，日夜學生近千人。爲了促使當年華教的水平趕上時代，他所聘用中國教師們的政治立場左右派都有，以致被部分忠於党國人士所不滿。後來他在《正言報》發表《與李鐵錚論介壽堂》專論，“籲請各方面輸將建介壽堂之同時，亦應贊助辦學”。這原本是無可厚非的事，但卻引起了中華民國使館的不滿，黃征夫院長終於在未獲得校董會的諒解及經費無著的雙管壓力下，黃氏只好自行辭職，離開介石學院。近鄰的“立人公學”中學當局聞悉黃氏脫離介石學院之後，即請他到“立人公學”任中學部校長，並在介石學院斜對面辦起“立人公學”中學部，以致介石學院部分中學班學生轉入立人中學。黃氏在校門兩側，張貼“誤人子弟男盜女娼；不敬師長天誅地滅”鬥大字體醒目的對聯，強而有力地抨擊、諷刺了被政治黑手干預及爲私利而不顧學生的利益的政治人物與教育界人士。
戰後百廢待興，社會物資匱乏，辦校經費不易籌措。又加上戰前的名校如“中中”（筆者按：中華中學）、“黃魂”的複校，以及“南中”（筆者按：南洋中學）的創立，“立人”的學生們紛紛轉入“中中”、“黃魂”、“南中”就讀，迫使立人中學部只得暫停。
吳先生憶述：黃征夫辦學遭受挫折之後，便到萬佛歲府杏翁縣購置廿余萊（筆者按：“萊”爲泰國土地單位，1萊＝1600方米）荒地同介石學院的四位工讀生共同開墾這片荒地種植樹薯，並在海濱架搭一草舍開一家小型咖啡館，過著鄉村的悠閒生活，實現他青年時代所夢想的耕讀自娛心願。
筆者寫《奇男子》一文，收集閱讀有關黃征夫的資料時，從中知道，“耕讀”對 于黃征夫來說，是“教與學的精神”付諸實踐，是“身體力行”的表現。抗戰前他在新加坡落發爲僧法名“寂英”。出家期間，曾創辦中英文《佛教與佛學》月刊，自任主編。此外他兼任設於柔佛士古來振林的“佛教轉道學院”主任。學院課程除了學習文史術科之外，尚加學習園藝。聘留學日本學者盛夢琴先生教授農學大意，擬將“轉道佛學院”開闢爲農事實驗場及附設農學專科班。同時規定習字、自由閱書作筆記及聽講時間，晚間則學習英文。
筆者嘗讀張明慈著《南遊吟草》[4]，其中《贈寂英上人赴暹羅》四首可知黃征夫此等“耕讀”教育方式是受人讚賞的：
（一） 新山獨自起南樓，美景良辰任意遊，聽到梵音和鳥語，人間哪（那）複有閑愁。
（二） 十年一夢蓮韜館，濁世佯狂識濟顛，蕉雨椰風何所似，華嚴妙境聚群仙。
（三） 扶桑東渡著袈裟，杖錫歸來紅日斜，宣示佛音播善種，寶池眼見放蓮花。
（四） 莘莘學子重農工，人我兩忘是大同，好把新村化淨土，如來妙諦證虛空。
黃征夫曾名轉道學院宿舍爲“南樓”並著《南樓詩話》。劉楚才君讀寂英上人之救亡著作有感而作《南樓小集》[5]，“新山獨自起南樓”即指此。“莘莘學子重農工”指的是轉道學院的學員們不只仰讀經書，且“俯耕田地”，二者並重。
雖然過著如陶潛“采菊東籬”耕讀自娛的幽閒生活，但他還是極其關心中國政局 的發展。
根據吳先生記述，1949年中，當他獲悉桂系首領李宗仁在南京上臺任代總統時， 他便把園地變賣，所得之款，部分留給夫人做爲贍養幼子之用。自己帶著長子乘“大偉健輪”赴港轉上海去了。
然而，這一去，竟然是黃泉不歸路！
他抵達上海之後，還在滬出版了三、四期《中暹問題研究》專刊，該刊物曾寄給 曼谷友人參閱。可是，此時國共戰局已急轉直下。後來他乘火車自京赴上海乘輪赴臺灣。托臺北摯友張君照顧他的兒子，自己隻身到香港。之後，他曾由此地寄發《組織國魂黨緣起》給曼谷的友人，希望通過組織“第三”中立勢力，平衡及聯合當時對立相峙的執政與在野二黨，祈望能拉攏、和平相處，共同爲中國前途創造福祉。
不久又赴汕頭，在汕頭組織了“嶺南通訊社”搜集潮汕僑眷資料，寄給海外僑報 。這時，汕市當局大行拘捕要出國的僑眷，藉口罪名是“通匪”，黃征夫的“嶺南通訊社”即將此事向海外僑報發稿，並籲汕市當局應整肅軍紀照顧僑眷‘使海外僑胞不致“離心”。不料這卻成了黃征夫的“致命”證據。汕市當局即將黃氏拘捕，罪名“煽動民心”、爲匪張目。經半月之審訊後，因證據不足，本擬無罪釋放，退守汕頭的胡連兵團遂將他解押金門，聽候上峰發落。
最後終於1949年12月17日上午8時許，在金門城外遭槍決，終年四十七歲。
噩訊傳來，黃夫人即在曼谷住處設靈堂祭奠。靈堂左右柱上懸挂的挽聯，沈痛悲憤地控訴，爲黃征夫先生做不平鳴：
孤掌獨砥柱，惜乎宏願未酬先遇害；
生平懷明志，哀哉錯投蔣黨致如斯。[6]
黃氏如此爲僑胞公道不懈奔波卻落個“蠱惑民衆倡亂”的“莫須有”罪名，爲抗戰努力、爲愛護同胞的“出頭鳥“死於“政治鬥爭“的黑手。見了“絕命書”和百日祭剪報圖文，字字血淚斑斑的文章和椎心憤恨的挽聯，怎不叫人而扼腕歎惜？
黃氏爲僧時曾曆馬來亞、泰國、緬甸、印度而登喜馬拉雅山巔。狂酒之余曾說了 極有哲理的警句：
籠雞有食湯刀近
野鶴無糧天地寬[7]
然而，寂英和尚的軀殼卻包裹著世俗的黃征夫的靈魂；他並沒有餐風宿露、放浪形骸地超然物外“天地寬”。不久，卻爲抗戰“脫下袈裟著戰袍”。終於更因發表一篇呼籲當政者必須愛國愛民的“整肅軍紀，愛國護僑胞”的文章而“近湯刀”！
黃征夫先生在汕頭被囚時，心恐劫數難逃，曾作“自白書”一文。黃征夫死後3個月即1950年3月13日，曾刊于曼谷《光華報早版》，細述“自罪”共16條；其中言辭自責坦白，不怨天尤人，更多爲坦蕩瀟灑的文字，讀來令人感歎他自覺其短而不能警惕小心用事，而招殺身之禍。文中的“自責”其實顯示了他無愧人與事。並對於死無所懼。例如：
第二：“違背了曾文正公的三分辦事七分人事應酬的原則。所以常遭橫逆，終至於死誰謂不
宜。”
第十六：我一生全部是悲劇，一幕一幕的悲劇連接而來，最後乃以悲劇終，我殆爲悲劇而生。
第十三：我也可以休息了，享受也曾盡情的享受，吃苦頭亦吃個十足 ，恩也多，怨也多，一死
便一筆勾銷，無恩無怨，何等自在。
第十五：我最喜歡“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所以我怕老死，現在死得尚未太
遲。……
臨死前仍然如此狂狷灑脫，那一槍可謂“得其所哉”了。
他于汕頭寫絕命書致太太陳季方女士，時爲9月29日。經半月審訊後原准予釋放，卻移交金門等候上峰發落；不幸爲仇人汕市市長方少雲送去一紙所雲“黃征夫以通訊社爲名暗中通匪”故而致死。黃氏及知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臨刑前的一個月，提筆將日期塗改爲11月15日，地點亦改爲金門。（見附錄）
同時，黃氏自作訃文《黃征夫遺訃》送《星島日報》林社長（林藹民），指出他 的死是“爲時代而死、爲呼籲整肅軍紀、保護僑胞家鄉眷屬而死、爲正義而死”！
黃氏受刑後，囚禁所裏有人將他埋葬。吳先生憶述並示一紙便箋，手書志明死期 、死因、死地、葬地以及聯絡人（見附錄）。真正地厘清了“奇男子”黃征夫先生的死因、日期及死於何處的疑團。
“亂世赤子”的“亂死”，終於大白。
僅以此文祭奠古今中外所有爲正義抗戰而犧牲的勇士們。
[1] 《自有生來含涕淚》。1938年5月1日《征夫自傳》。
[2] 《自有生來含涕淚》。1938年5月1日《征夫自傳》。
[3] 轉引楊松年博士《內心矛盾交集的黃征夫》。1988年10，《新馬早期作家研究》。
[4] 張明慈自印。1950年復活節。
[5] 頁11。《佛教與佛學》第二卷第十三期。1936年12月1日。
[6] 原報刊圖片不清晰。後來於2004年5月28日中午，在曼谷華南逢火車站對面餐廳與遁生、蕭老先生
坐談時，憶述筆書。
[7] 頁290。黃征夫《征夫自傳》之《天南狂僧行》。上海。自強書局。1938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