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發展與前景展望
田英成 (田農)
馬來西亞砂勞越•馬來西亞華社研究中心學術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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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乃作者1999年受邀在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上的講話）
（一）
二次戰後的東南亞地區，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經過長期反帝反殖的民主鬥爭，東南亞的主要國家（這裏主要是指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及汶萊）都先後獲得獨立，建立了民主政治和民族經濟體系。近年來，這個地區國家的發展更令人矚目。
東南亞國家與中國是近鄰，中國的動蕩或穩定發展，都能直接影響著這些周邊國家。東南亞的華人乃是早年中國移民的後裔，時間已有數百年（移民以閩、粵兩省人居多），現在東南亞的華人已超過2千萬，占全世界的海外華人三分之二以上。
早年的中國移民到東南亞，基本上乃爲謀生而來，少有定居的打算，仍以華僑的身份自居。戰後，由於東南亞國家政治環境的轉變，這些國家相繼獨立，華人也取得公民權，成爲居留國公民，因此華人意識形態也相應起了變化，他們由華僑轉爲華裔公民，效忠居留國，並且在居留國擁有一定的政治權力。這種意識形態的轉變，有“落葉歸根”轉變爲“落地生根”，深刻影響東南亞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
在經濟上，東南亞華人在居留國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們擁有雄厚的經濟實力。例如，印尼的華人約7百萬，只占該國人口的3巴仙，但是他們卻佔有60巴仙以上的工商經濟的控制權；在泰國，華裔人口約10巴仙，也擁有50巴仙以上的經濟控制權；馬來西亞的華人擁有六百萬，占人口數的29巴仙，在工商企業都擁有雄厚的實力；新加坡的華人占75巴仙，經濟實力雄厚自不待言。
文化建設方面，東南亞地區的華人也做出重要的貢獻。就文學而言少數國家的政治空間較嚴緊，使華文文學的發展受到束縛，但一般皆能顯示出其特殊性，特別是新馬兩國，華文文學的發展仍具有很大的空間。
（二）
先就馬華文學而言，馬華文學的起源可以溯至中國五四運動時期。五四運動所展開的轟轟烈烈的文學革命，給馬華文學的創作帶來了契機。事實上，馬華新文學運動乃是承接著中國五四新文學革命而展開起來的。從白話文的運用，以及早期馬華文學的現實主義創作路線。內容上對反侵略、反封建的思想傳播，都是與中國新文學互相呼應的。戰前乃至戰後新加坡乃是馬華文學的重鎮，許多中國作家先後到過新加坡及馬來半島。1927至1937中國抗戰前南來的中國作家有洪靈菲、老舍、艾蕪、吳天、許傑及馬寧等。
七七抗戰之後南來的作家更多，郁達夫、胡愈之、高雲覽、楊騷、王任叔、陳殘雲，以及戰後南來的夏衍、吳進等，這些作家都曾經對馬華文學的發展作出貢獻。
馬來亞在1957年獨立，1963年與新加坡、砂勞越及沙巴組成馬來西亞，砂沙兩地經由通過組成馬來西亞而獲得獨立，不再成爲英國殖民地，但新加坡卻在一場政治風波後，在1965年8月與馬來西亞分家，成爲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
獨立後的馬華文學雖曾因政治氣候因素受到某種程度的壓抑，但近廿年來卻再度呈現蓬勃的狀態。在華文報章文藝副刊及文藝雜誌上，都展現出多彩的創作風貌。老中青的創作隊伍顯得無比壯觀。
文學團體在推動文學運動往往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是一個全國性文藝團體，該會自1978年成立以來，陸續舉行了多項文學活動，印行逾百種文學單行本，同時出版《寫作人》雜誌（後改爲《馬華作家》）。
八十年代下半期之後，地區性文學團體相繼躍現，主要的有砂勞越華文作家協會、詩巫中華文藝社、美裏筆會、山打根文藝研究會、沙巴作家協會與北馬霹靂研究會、南馬文學研究會等。1989年11月由馬華作協倡議，與華社數個團體合辦的“文學節”，已經舉辦了數屆，節目包括頒發給有成就的老作家“馬華文學獎”。此外，由《星洲日報》主辦的文學活動《花蹤》，自1991年開始，每兩年舉行一次，主要是頒發《花蹤文學獎》，分別有詩歌、散文、報告文學的創作獎和推薦獎，不少年輕寫作人先後獲獎而由此努力創作，成爲文藝界接班人。再如華人地緣性社團，在頒發文學獎及鼓勵寫作出版方面，使新老作家備受激勵及號召，勤力筆耕，擴大了文學界寫作的隊伍。
不過，當我們放眼馬來西亞的鄰國如新加坡的文學發展情況時，卻不免感到憂慮。新加坡是一個以華裔占統治地位的國家，戰前乃至戰後這兒是馬華文學的重鎮，文藝蓬勃。1965年8月獨立之後，由於文化教育的轉向，採取英文至上的語文政策，使華文教育的發展呈現萎縮，新華文學的發展也相應受到影響。在文學創作上，老中年的作家雖仍繼續創作，但年輕的一輩似乎已不能接棒。加以新加坡是一個島國，長期在人民行動黨一黨優勢的統治下，言論受到控制，文學創作方面亦然，不僅是作品的視野不開闊，難有具有深度的作品出現。這是一個非常遺憾的現象，在一個以華人爲主的海外國家，華文文學的發展卻不能得到相應的扶持。
新加坡的文學團體，仍以新加坡華文作家協會及新加坡文藝研究會爲主力，積極推動文運。
印尼是東南亞最大的國家，文學題材可以取之不盡。但這個國家在1965年9月杪的一場政變之後，統治者採取高壓手段，華文文化受到重大壓制，文學創作隨之萎縮。在蘇哈多軍權統治卅多年間，由於沒有華文報章的正常出版，即使有文學創作也無從刊載。可喜的是，印尼軍權統治被人民力量推翻。年來瓦希德的政權，採取較爲開放政策，允准開設華文學校及華文報章出版，印華文學的發展開始露出曙光。但由於印尼數十年來對華人文化的壓制，印華文藝只能由老中一代的作家作出加倍努力，維持生命。年輕一代恐須經過相當時日才能譜出新曲。但只要印尼民主政權能穩健發展，印華文學的前景還是可以樂觀看待。。
泰國與菲律賓的華文文學發展，具有相似的情況。自八十年代開始，兩國的華文文學才從冬眠狀態中解放出來，而後逐漸進入發展時期。泰國有數家華文報章，開設文藝副刊，使泰華文學産生了誘發的作用。1986年，泰華作家協會成立，使文運的發展更發揮推動的力量。
在菲律賓，1981年初，菲政府宣佈解除全國“戒嚴法”華文報章的出版，同時開闢文藝園地，菲華文藝界日趨活躍。而後多個文藝團體的成立，更助長了文學活動，文學創作呈現一片新風貌。
汶萊是一個小國，華裔人口不多，文學創作也相當薄弱，寫作者只能在東馬的文藝副刊上刊登作品。由於政治空間狹窄，作品的視野不開闊，顯示不出什麽特色。
（三）
綜觀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發展情況，可以看出政治局勢的發展對文學運動具有深重的影響，政局不穩定或者處於軍人專政統治時期，該國的華文文化與文學活動都將受到壓制，處於萎縮狀態。八十年代以前的泰國與菲律賓處於高壓統治，印尼在蘇哈多統治時，情況更爲明顯。在馬來西亞，五一三之後的一段時間，種族政治極化，文學活動處於低潮，中南半島諸國，也由於政局影響，華文文學局勢到現在也仍然在夾縫中生長。
東南亞華人社會，基本上是一個移民社會，儘管這個移民群體在東南亞諸國已落地生根，並且作出非凡貢獻，但一旦國家政局丕變，陷入動亂不安時，華人社會往往成爲待罪羔羊，生命財産受到侵奪，印尼的例子最爲明顯。事實上，海外華人社會的三大支柱是華人社團、華校與華文教育，只有在政治民主化時，社會才能得到相應的發展，而華文文學才能相應受到鼓勵和推動。
要而言之，東南亞的華文文學仍以新馬兩國較蓬勃，馬華文學的發展和前景具有更佳的潛力。
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對東南亞華文文學的創作也産生新的推動力。東南亞國家的華文作家與中國作家的互訪，都有助於文學運動的展開，這種文化交流不僅促進了彼此的瞭解和互相借鑒，也彼此豐富了各自的文學寶庫，對促進世界華文文學的發展具有積極的作用。
研究東南亞華文文學，我們不難發現早期的文學創作具有明顯的中國“情意結”，缺乏本土意識。但二戰後這種現象已逐漸減少，迄今已不復存在，這主要是此等國家的華裔公民國家意識的轉變。這種經由僑民文學轉爲本土文學的發展過程，使文學作品的內涵具有本土的特色。以馬華文學爲例，馬華文學反映了華族的艱苦奮鬥，與其他種族的融合的各種遭遇，作品中所呈現的地方色彩，顯示了他的獨特風貌。
同樣的，從泰華文學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地處湄南河畔的佛教國家的社會生活風貌，作家們更多地取材社會底層，描寫泰華兩族勞苦人民的共同命運。在年長一輩的作家群中，作品也揭露那些爲富不仁者的惡行，而希冀社會的改革，作品的內容與情景結合，顯示了泰華文學的特色。
就這點來說，中國學者有必要重新認識東南亞的華文文學，它是在受到中國新文學的影響之後，經過數十年的努力，形成了具有特色的本土文學，而不再是中國文學的支流，它與港臺的文學也具有不同的特色。
進入新世紀的東南亞華文文學，一般的展望還是美好的。儘管現時東南亞華文文學與蓬勃發展還有一段距離，但我們可以樂觀看待。這一方面是國際政局的發展只有朝向民主與開放，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自我禁錮，自絕於國際大環境的變革。但這並不意味著華文文學的發展就此進入坦途，他們仍需要各方面的努力運作，作家們的努力更屬重要。
中國的富強使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發展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影響，未來二、三十年的中國與東南亞地區的經濟，在亞太地區乃至在世界範圍內，佔有越來越大的比重，這是可以預見的。同樣的，華夏民族文化的影響力，也將會更爲深遠。隨著華夏文化所展示的影響力，在世界華文文學中佔有重要的地位，而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繁榮，勢將助長了世界華文文學的繁榮。
作者爲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理事
中國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