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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鵬程

 

異議份子

印刻出版社

2004年

374頁

新台幣3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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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議分子˙自序

龔鵬程

  舊嘗承初安民好意,將我在《聯合報》副刊的專欄輯為《知識分子》一書出版。現在又得到他的協助,類編近兩年的時論成為現今這本《異議分子》。知識分子本來就應是異議分子,我這兩年之行事與言論,也恰好引發了一些爭議,因此以「異議分子」為名,可謂適符本分。
  話雖如此,對知識分子本應是異議分子的道理,仍不妨略作說明。


  近代論知識分子的文獻,汗牛充棟,但多主張知識分子應不畏權勢,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也就是要申張其說話之權利,且須是為社會公眾之禍福發言,置個人榮辱於度外。這當然是可貴的德操,但我更想強調的,卻不是說話的權利,而是說話的能力。
  要說話,依靠的是道德勇氣 能說話,說出來的話能切中時弊、洞中肯綮,則須有知識的能力。過去,在高壓強權蔑棄人權的時代,具有道德勇氣,敢於發聲,就足以令人尊敬了。但如今,說話越來越少忌諱、越來越不需要冒著危險,僅申張著說話的權利,意義已甚小。何況,正因人人皆以能言敢言自居,才使得這個社會群言淆亂,瓦釜雷鳴。大家都忘記了:知識分子的必要條件,乃是他有知識;充分條件才是有以知識貢獻於社會的胸懷。以致拚傘去強調知識分子應具有人飢己飢人溺己溺之心,叫知識分子去打抱不平,見不平則鳴。可是知識分子論事析理,所應要有的知識條件,人們其實常不具備。結果就是亂發議論,庸醫誤人。如本書所涉及的那些胡亂規畫教改、胡亂制訂政策、自謂正信佛教徒而胡亂街道護教者,能說他們無利善社會之心嗎?能說他們不可有說話的權利嗎?無奈彼等於其所論列、所擘晝、所倡議之事實在不太了解,故爾貽患無窮。
  此所以知識分子之首務,為多讀書、多窮理,不要去談自己不懂的事。這樣說話才能「守分」。
  知識分子要能安分守己,除此之外,還須了解他是什麼「分子」。
  在現代社會中,這些分子大抵屬於一個階層,是群具有專業知識並以此寄跡於學術機構研究機構的人。只不過,這一群人又不安於只作為社會的一分子,只為自身所隸屬的階層利益說話。他至少在態度上要表示他的言行是為了大家、為了比他自己所屬階層更低的人。換言之,他必須佚離於自身所屬那個群體,對於他的屬群或屬國來說,他是個伕離者、流亡者。對於社會各階層來說,他自命要代表各個階層,而自己則四無掛搭,不屬於任何一層任何一群,其實是個邊緣人。
  我過去曾寫過一本書,叫《時代邊緣之聲》。書齋裡也掛著一幅拓片,集古人詩云:「豈有文章驚海內,更攜書劍客天涯。」知識分子囊劍藏書,浪跡天涯,正是流亡者、邊緣人的意象。此一意象,亦具見於我另一本《遊的精神文化史論》中。遊,是的,不能遊的,就不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不臣天子,不揖諸侯,遊心於塵縵現實之外。其流亡,不是「鄉關何處」的感傷,也不是天涯淪落的淒楚,而是有美感的。是莊周的逍遙壯遊,因為精神的家園永遠就在我們心中。
  這樣說,也並不意味著知識分子永遠只能做「觀念人」。觀念人,只活在理念世界中,知識分子卻是要改造現實世界的。他不能只是評球而不踢球,只會批評而無力擔當;他也必須真有行動,才能在實踐活動中印證其理想是否果然不謬,才能試煉其言說是否確實非本個人榮利之心或權力之愛。
  知識分子在行動時,當然得要依勢。勢是什麼?黨派、教派、學派、政團、財團或政府官職,都是勢。依這個勢,得君行道,知識分子的言論才有憑藉,才可以具體施為。但問題在於:依勢者如何才可不為勢劫?許多知識分子,未見用時,冰肌仙操,風骨嶒崚。一旦得勢,竟為權勢榮華裹脅以去,「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令人為之浩嘆者看多矣。此即缺少遊心之工夫也。要依勢而不為勢劫,是因心有天遊,別有所屬,本不戀執於這些勢,所以才能遊於勢中,或因勢以成其業。
  我不敢說我自己養心之工夫如何高妙。但十數年來,依行政院陸委會、佛光山教團等勢力,實踐了若干理想,而差幸尚未為勢所劫,精神依然翱翔於我無何有之鄉,做著我所以為的一個知識分子,自己是覺得甚為愉快的。
  也因為如此,所以我縱使身在政團教團之中,我的言論見解,對它們來說,依然會是異議邪說。而亦唯其如此,故我之論說才有可能成為這個時代真正的正知正見。
  在我們這個群言淆亂、瓦釜雷鳴的時代,要成為正知正見並不容易,要讀許多書,要歷許多事,要窮究不少理,而且要忍受許多譏評。會有不知由何處射來的匕首、投槍、暗箭、爛糞、汙
泥,糜蝕侵擾你的生命。知識分子既不能只在「近日國香零落盡,王孫芳草遍天涯」的慨嘆中低迴沉吟;亦不能阿Q式地寄望「即今譏評何足道,後五百年論自公」。因為我們說話時雖可超然塵磕、遊心天外,但用心所寄,畢竟仍希望所言能有益於斯世斯民。因此,愈是群言淆亂,正聲難以見容於當道,我們愈要大聲疾呼,憫世籲俗。
  本書六輯,就是我這兩年一些憫世籲俗的紀錄。前四輯,議時政、哀教育、嘆世道、悲台灣,糾謬揭隱,欲昭坦途以起時代之沉疴。後兩輯,蒐輯我去年身歷的兩場爭議,藉我橫遭謗詬的經驗,帶著大家一同來思考大學自主、學術自由、宗教飲食倫理、世界華文發展一體化等問題,從而開豁心胸,貞下起元。是為序。
 

         歲次甲申,新正,記於雲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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