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情就是韻文所表現的意義、情境、思想、情感,聲情就是韻文所呈現出來的語言的音韻。這兩者之間最好的搭配,就是聲情、詞情相得益彰。如果聲情可以對詞情產生襯托、渲染、描述、強化作用的話,那麼聲情對詞情就會有幫助,可以把詞情之中的潛在東西用聲音來詮釋。而當這兩者間的互動達到一種圓融的境界之後,也就是聲情詞情相得益彰的最好表示。
第二個例子:「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中,「秋水長天」是這整個景象中最主要的背景,也就是孤鶩要飛翔的那個大背景,另外一個襯托「秋水長天」的背景則是落霞,落霞配上秋水長天,所展現出來的是一個非常寧靜安祥的背景,因此當這個寧靜的背景當中加上了活力,就成了有活力的寧靜,有活力的寧靜才是冷靜;如果是沒有活力的靜就是寂靜,寂是一種死寂,就像是一顆炸彈炸開之後的那種靜,所以要求的是寧靜的那種境界,而不是死寂的境界。第一句所形容的美,是來自於孤鶩在夕陽下飛的時候,翅膀所反射的霞光,因此才會用齊飛。若是改成「落霞孤鶩齊飛,秋水長天一色」,雖然可以顯出那樣的景色,但是在音樂形式上面沒有辦法配合,因為改動過的句子太過於跳躍,每一個情境、聲情會跳了又連、跳了又連;不像原句那樣的有律動,並且把整個的景色勾勒得更加鮮明,也把整個聲情連綴起來,讓它的語言途徑展開,使它和情境是一樣的,所以原作比改過的好。
因此韻文學的欣賞,不應該只是對於文學裡面音韻情境的分析、詞情的分析而已,更要注意的是潛在裡面的音樂的美,也就是音樂之美,可是一般人沒有這個能力、沒有這個修為,所以都忽略了,但是這其實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個例子:「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前一句是很安靜的一句話,但是作者在要用「僧敲月下門」還是「僧推月下門」思索了很久,後來因為在路上衝撞到韓愈的儀仗隊,而向韓愈請教到底該用哪個才好,才因此確定用「僧敲月下門」。為什麼用「敲」好呢?先從欣賞文學的兩把鑰匙來說,一把是詞情、一把是聲情。先從詞情來看,「僧推月下門」的推的動作,不會是很猛烈的,是小心的要把門推開;「僧敲月下門」是發出聲響的,甚至是要使裡邊的人知道我來了。前一句話所描寫的是很寧靜的境界,而一般表現出來會破壞這個寧靜的字就是「敲」,但是「敲」又不是真正的破壞寧靜,它反而襯托了寧靜,因此從意義上來說,「敲」這個字不會破壞寧靜,而是襯托出寧靜。那從聲情來看的話,「敲」這個字的中古音和「推」這個字的音比較起來,「敲」所表現出來的響度比較大,所以就聲情來說,用「敲」比用「推」來的要好。雖然這只是一個字音的問題,但是這一個字音就會影響整個的語言旋律跟音樂美。
第四個例子:「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首曲子非常的美,它的美,在情境之美、在聲情之美、在詞情之美。這首曲子最後一句的念法有三種,一種是「斷腸、人在、天涯」,另一種是「斷腸人、在天涯」,還有一種是「斷腸、人在天涯」。光前兩種念法的語言旋律和節奏感就不一樣了,而第一種念法和前面的旋律是比較接近的。而在教科書上面,都是寫「三、三」的念法,但這是錯誤的,為何不能這樣唸呢?這個緣故就是來自於音節形式的問題。如果是讀成「斷腸、人在、天涯」,它的尾音是雙數,這叫做雙式音節;如果尾音是單數,就叫做單式音節,雙式音節的聲情是平穩舒徐的,單式音節的聲情是健捷激裊。如果某首詞或曲所用的都是雙式音節,那它的音調就會是緩慢的;如果某首詞或曲所用的都是單式音節,那它的音調就會是激昂的;一般常見的音節形式,都是單式音節跟雙式音節混用的。另外,在中國的詞或曲當中,會把韻長分開為句長,這個叫做「攤破」,韻長指的就是押韻以前的音節總數。在「攤破」的時候,是可以有音節形式一樣,但是句長不一樣的攤破方式的,而詞或曲唸起來會有抑揚頓挫,就是因為音節單雙所形成的。所以中國韻文學的美,不只是情境、詞情的美,聲情之美非常重要,只是大家都忽略了,而不能夠把它分析出來。
【佛大電子報第3期\2007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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